看到苏昌河那副难得一见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尴尬模样，明意和白鹤淮对视一眼。
白鹤淮冲她眨了眨眼，明意立刻心领神会。刚才那点委屈和疲惫瞬间被一种“大仇得报”的爽快感取代。
两个姑娘几乎是同时伸出手，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拳头，达成了无声的默契和同盟！这个小小的动作做得飞快而隐蔽，但在场哪个不是眼力过人？
苏暮雨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苏喆直接“噗嗤”笑出了声，又赶紧假装被烟呛到，扭过头去猛咳。
这笑声更是让苏昌河的脸色黑了几分，他目光扫过明意那还带着泪花却已然亮晶晶、藏着狡黠笑意的眼睛，心头那股说不清是懊恼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更浓了。
“哼。”他最终只是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径直回了自己房间，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赢了！” 明意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一声，感觉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
白鹤淮拉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走，别理他！我们试试他给你买的新衣服去！让他乱花钱，我们偏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明意被白鹤淮拉着，看着堆满桌案的绫罗绸缎和珠钗首饰，心里却慢慢有了别的打算。
苏昌河今天虽然行为诡异，但……确实给她花了那么多钱。她明意虽然现在虎落平阳，但也不是不知好歹、只会占便宜的人。
她从小到大，作为“明献”活着，何曾有过这样被人……虽然是被迫地，打扮得如此娇俏明媚的时刻？
一种复杂的感觉在她心里蔓延。有对苏昌河行为的费解，有对他强势手段的愤懑，但似乎……也夹杂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人在意（哪怕是扭曲的在意）的异样感。
“不行不行！” 她猛地摇头，把这点危险的苗头掐灭。“明意啊明意，你清醒一点！那是苏昌河！暗河大家长！他给你买东西，就跟给宠物买项圈是一个道理！是为了他的‘面子’！”
可是……看着这么多东西，她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哼，看在他大出血的份上……” 她心里嘀咕着，“本姑娘勉勉强强，给他做点好吃的，也算礼尚往来了！”
她才不要欠这个坏胚子大家长的人情！一码归一码，送了东西，她就用美食还回去，两清！
打定主意后，明意便对白鹤淮说：“鹤淮姐，你先帮我挑着，我……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食材。”
白鹤淮有些惊讶：“你去厨房做什么？饿了吗？让下人准备就好。”
明意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有点别扭又带着点小骄傲的神情：“不是……我就去看看。今天……大人不是破费了嘛，我……我想着，给他做点吃的。”
白鹤淮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哦——原来如此！好好好，你去你去！苏昌河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嘴刁，看看你的手艺能不能降住他！”
明意被她说得脸颊微红，“什么降住不降住的，就是还个人情而已！” 她心里强调着，脚下却加快步子，朝着厨房的方向溜去。
厨房里食材很齐全。明意挽起袖子，洗净手，开始忙碌起来。她虽然曾是养尊处优的太子，但在外历练多年，基本的生存技能还是有的，厨艺虽不算顶尖，但也拿得出手，尤其擅长几样精致的点心和家常小菜。
她想着苏昌河那阴沉的性子，估计口味也不会喜欢太甜腻的，便决定做一道工序稍微繁琐的荷花酥，外皮酥脆，内馅清甜，形态优美；再配上一碗清淡鲜美的莼菜羹，正好解腻。
和面、调馅、小心翼翼地捏出荷花花瓣的形态……明意做得很专注，暂时将那些阴谋、毒药、追杀都抛在了脑后。暖黄的灶火映着她的侧脸，竟有几分难得的宁静和温馨。
当苏昌河被苏喆挤眉弄眼地告知“那小丫头在厨房给你忙活半天了”时，他确实是意外的。
他走到厨房门口，看到的正是明意小心翼翼地将炸好的、形似荷花绽放、色泽诱人的点心从油锅里捞出来的场景。她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鼻尖沾了点面粉，神情专注，嘴里还小声嘀咕着：“火候好像有点过了……不过应该能吃吧？”
那一刻，苏昌河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这充满烟火气的一幕，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将那碟卖相其实相当不错的荷花酥和一碗碧莹莹的莼菜羹放在食盒里，然后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般，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手，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满意和如释重负的笑容。
她大概以为，这样就能两清了吧？
苏昌河眸光微深，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傻丫头。
我苏昌河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想过要收回什么。
而你既然开始付出“回报”，那这份牵扯，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断开的？
他看着她提着食盒，有些忐忑又有些期待地朝着他的房间走来，悄然转身，先行离开了厨房门口。
这份“礼尚往来”，他收下了。
但想就此划清界限？
休想。
明意提着食盒，脚步有些迟疑地走向苏昌河的房间。她心里打着小鼓，“他会不会嫌难看？会不会觉得难吃？会不会又觉得我别有用心？”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让她几乎想掉头回去。
但想到“两清”的原则，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进。”里面传来苏昌河平淡无波的声音。
明意推门进去，只见苏昌河正懒散坐在窗边的桌前，手里拿着一卷书，似乎正在翻阅。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淡化了几分平日的冷戾，倒显出几分文人般的清雅。
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低声道：“大人，今日……多谢您破费。我……我做了些点心，聊表心意。”她说着，打开了食盒盖子，露出里面金黄酥脆的荷花酥和碧色莹然的莼菜羹。
苏昌河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落在那些精致的食物上，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他放下书，拿起旁边备好的银箸，夹起一块荷花酥，端详了片刻。
明意紧张地看着他，手心都有些冒汗。
他轻轻咬了一口。酥皮应声碎裂，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内馅的清甜香气弥漫开来。他咀嚼了几下，动作优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明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到底好不好吃啊？给个话啊！这比等判刑还难受！”
终于，他咽了下去，又舀了一勺莼菜羹，尝了尝。然后，他放下银箸，抬眼看向明意，依旧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只淡淡评价了两个字：
“尚可。”
明意：“……” “尚可？！就只是尚可？！我忙活了大半天！又是和面又是调馅又是掌控火候的！就换来一句‘尚可’？！” 她内心的小人已经在捶地咆哮了。
但表面上，她只能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大人喜欢就好。”
苏昌河将她的失望和不忿尽收眼底，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又道：“以后若无事，可以常做。”
明意一愣。“常做？！这是把我当免费厨娘了？！” 她刚想委婉拒绝，就听苏昌河补充道：“材料让厨房备好。算是……抵了你今日的花销。”
“抵了花销？” 明意眼睛瞬间一亮！“对啊！这样就不是我欠他人情，而是劳动抵债！公平交易！” 这个说法简直完美符合她“两清”的原则！
“好的，大人！”她立刻应承下来，声音都轻快了不少，“那……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任务完成，她只想赶紧开溜。
苏昌河点了点头，看着她几乎是雀跃着离开的背影，目光再次落回那碟荷花酥上。他又夹起一块，慢慢品尝着，比起刚才，似乎更多了几分悠闲的意味。
“尚可？”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评价，唇角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若是熟悉他的人在場，定会惊讶，这已是他极为满意的表示了。
想用这点心来划清界限？
可惜，从你为我洗手作羹汤开始，这牵扯，便更深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种诡异而和谐的模式在药庄里形成了。
苏昌河似乎真的把明意当成了“自己人”，虽然依旧话不多，神色冷淡，但明显少了许多最初的试探和威慑。他偶尔外出会带上她，依旧是她跟在后面踩影子，但不再让她拿东西，甚至在她偷偷看街边糖人时，会不动声色地买下一个塞给她，然后在她愣神时，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明意则恪守“劳动抵债”的原则，变着花样地研究点心和小菜。她发现苏昌河确实嘴刁，口味偏好清淡，但对食材本身的味道要求极高。几次下来，她摸到了一些门道，做出的东西也越来越合他心意。虽然他还是吝于赞美，但空掉的碟子就是最好的肯定。
两人之间，仿佛有了一种无形的默契。一个不再整日战战兢兢，偶尔甚至敢小声嘟囔抱怨（当然是在他听不见的范围内）；一个依旧气场强大，却默许了身边这抹越来越鲜活的色彩。
这一切，苏暮雨、白鹤淮和苏喆都看在眼里。
苏喆叼着烟杆，看着院子里正在晾晒草药的明意，以及不远处看似在看书，实则目光偶尔会扫过那道忙碌身影的苏昌河，对身边的苏暮雨感叹：“啧，没想到啊，咱们这位大家长，也有被人拿捏住胃的一天。”
苏暮雨沉默片刻，淡淡道：“或许，不止是胃。”
白鹤淮则笑嘻嘻地拉着明意说悄悄话：“我看昌河对你很不一样嘛！他以前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
明意脸一红，急忙摆手：“鹤淮姐你别乱说！我们那是……那是公平交易！他出钱，我出力！”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夜深人静时，明意也会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苏昌河对她，似乎真的没有恶意，甚至……称得上“不错”。可越是如此，她心里的不安就越发强烈。
她身上的毒还未解，尧光山的追杀令犹在，她隐瞒的身份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眼前这看似平静甚至有些温馨的日子，就像偷来的时光，随时可能被残酷的现实打破。
而苏昌河……这个让人看不透的男人。他的好，他的“特别对待”，究竟是因为一时兴起，还是别有深意？如果他知道了她就是明献，那个从他手下溜走的、尧光山的前斗者，他还会如此吗？
她不敢想，也不能想。
“明意啊明意，” 她对自己说，“稳住！别忘了你的处境！糖衣炮弹再甜，也改变不了他是暗河大家长的事实！解毒，跑路，才是正途！”
可是，当她某次不小心在厨房烫到手，苏昌河皱着眉，几乎是瞬间出现在她身边，抓住她的手查看伤势，那指尖传来的、与他冷硬外表不符的温热触感，却让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危险。
明意，这比直面他的杀意，更加危险。
她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失控。而她，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定地，想要划清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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