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了门。
身后，是门被“砰”的一声甩上的巨响，震得墙壁都在嗡嗡作响。我爸的怒吼和着我妈的哭嚎，像一盆滚烫的脏水，从门缝里泼出来，浇在我身上。
“滚！”
“再也别回来！”
我站在楼道里，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一动不动。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刚才的巨响而亮起，惨白的光照着我，也照着地上我那道被拉得又细又长的影子。
我好像，真的成了一个影子。一个被从家里驱逐出来的，无家可归的影子。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直到声控灯“啪”的一声熄灭，楼道里重新陷入黑暗。我才像一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木偶，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
外面很冷。
十一月的风，已经带着冬天的味道，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校服，风从领口、袖口，每一个缝隙里钻进来，带走我身上最后一点温度。
我开始走，漫无目的地走。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我只是本能地，想离那个地方远一点，再远一点。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再拉长。我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街上很安静，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尾灯留下一道红色的残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我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暖黄色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显得格外温暖。我看见里面有店员在整理货架，有夜归的人在买东西。他们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有归属。
我摸了摸口袋，空的。
我爸说得对，我一无所有。
我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我停下脚步。我看着对面闪烁的绿灯，看着那些匆匆过马路的人，突然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我被困住了。
不是被那个家困住，而是被我自己困住。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足够沉默，足够顺从，就能在这个家里，找到一个属于我的角落。但现在我明白了，沉默，换不来安宁，只会换来更彻底的忽视和更猛烈的爆发。
我曾经以为，只要我足够“独立”，就能赢得他们的尊重。但现在我明白了，他们的“独立”，只是一个让我滚蛋的借口。
我曾经以为，我能像一棵野草一样，在任何地方都能活下去。但现在，我发现自己连扎根的土壤都没有。
胃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是饿的。我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慢慢地蹲了下来。我把头埋在膝盖里，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正在一点一点地，泄掉所有的气。
我该怎么办？
去找林欣？不。她现在肯定也焦头烂额。我不能再给她添乱。
去同学家？我没有哪个同学，可以好到让我去投靠。
去网吧？我没有钱。
我好像，真的走投无路了。
就在这时，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的脸。
苏暖。
那个会在我桌上放早餐的女孩。那个会在我画板上点缀色彩的女孩。那个对我说，“我看见了你”的女孩。
我猛地抬起头，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帮我，我甚至不知道，我该怎么跟她开口。我只是本能地觉得，她是我现在，唯一能抓住的光。
我站起身，环顾四周。我需要一个电话。
我看到马路对面，有一个公共电话亭。我像疯了一样，不顾红灯，冲了过去。刺耳的喇叭声在我耳边响起，但我已经顾不上了。
我冲进电话亭，拿起那个冰冷的话筒。我身上没有硬币。
我走出电话亭，拦住了一个刚从便利店出来的，看起来像大学生的年轻人。
“你好，”我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恳求，“能……能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我……我出了一点急事。”
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上单薄的校服。
“我……我给你钱。”我把口袋翻出来，给他看，里面空空如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给了我。“快点。”
“谢谢。”我接过手机，手指因为紧张和寒冷，抖得厉害。我凭着记忆，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按下了苏暖的号码。
电话通了。
“嘟……嘟……嘟……”
每一声，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害怕她不接。我害怕她接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喂？你好，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苏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窗外那片漆黑的夜里，唯一的一点星光。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喂？有人吗？”她又问了一句。
“……我。”我终于挤出了一个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林悦？”
“……嗯。”
“你怎么了？”她的声音，瞬间带上了一丝紧张，“你现在在哪里？”
“我……”我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看着那些陌生的霓虹灯，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我……我不知道。”我带着哭腔，声音破碎不堪，“我……我回不去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能听到她那边，有翻动东西的声音，有穿衣服的声音。
然后，她用一种异常冷静，却又无比坚定的语气，对我说：
“林悦，你别怕。”
“你告诉我，你周围有什么。最高的楼，最亮的招牌，什么都行。”
我抬起头，努力地辨认着周围的环境。
“我……我看到一个……红色的，‘德克士’的招牌。”
“好。”她立刻说，“你就在那里等我，哪里都不要去。我马上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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