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皇城的朱红宫墙被连日阴雨浸得发暗,未央宫的白幡尚未撤尽,太和殿的登基大典已仓促筹备。先帝萧宏崩于暮春,遗诏传位皇七子萧梧州的消息,在柳氏一族的竭力压制下,终究还是伴着灵柩的檀香,弥漫了整个朝堂。
十二岁的萧梧州身着衮龙冕服,玄色衣料上的十二章纹在昏暗天光下若隐若现。他身形尚显单薄,脊背却挺得笔直,跟着礼部官员的指引一步步踏上太和殿的丹陛,那双曾满是孺慕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局促与警惕。姜明珠站在丹陛一侧,一身素色太妃朝服,鬓边仅簪一支玉簪,眉眼间是惯常的沉静,唯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那枚龙纹玉印,泄露了她心底的波澜。
登基大典的礼乐声沉闷如鼓,压不住朝堂下暗流涌动。柳氏一族的族人占据了朝臣的半壁江山,为首的丞相柳承业身着绯色官袍,立于百官之首,目光扫过新帝时,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淑妃柳氏则立于后宫妃嫔之列,一身华贵的蹙金宫装,衬得她面色愈发骄矜,看向萧梧州的眼神,满是不甘与怨毒——她的儿子萧怀州本是朝野默认的储君,若不是先帝临终前的密旨,这龙椅本该是她儿子的。
姜肃陛下登基,理当尊奉先帝遗愿,册立抚养新帝的宸妃姜氏为太后
礼部尚书刚宣读完登基诏书,姜明珠的兄长、太师姜肃便出列奏请,声音掷地有声,震得殿内烛火微微晃动。
话音刚落,柳承业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反驳
柳承业姜太师此言差矣!先皇后尚在,且身体康健,此时册立宸妃为太后,于礼不合,恐遭天下非议。
他身后的柳氏党羽纷纷附和
柳成柳丞相所言极是
的声音此起彼伏,瞬间盖过了姜肃的辩驳
姜明珠心中了然,柳氏早已布好了局。皇后沈氏出身中庸世家,无依无靠,先帝在世时便形同虚设,如今被柳氏拿捏在手中,成了他们阻拦自己封后的挡箭牌。淑妃更是适时开口,声音柔中带刺
淑妃姜太师一心为妹妹谋划,却忘了后宫尊卑有序。皇后娘娘坐镇中宫,姜氏不过是先帝宸妃,抚养新帝已是恩典,若骤然封后,岂不是乱了祖宗规矩?
朝堂上顿时分成两派,争论不休。萧梧州站在龙椅前,手足无措地看向姜明珠,眼神里满是求助。姜明珠缓缓抬手,示意姜肃稍安勿躁,而后躬身启奏

姜明珠陛下,臣妾出身姜氏,蒙先帝托付抚养圣驾,已是无上荣光。如今皇后娘娘健在,臣妾万万不敢有觊觎太后之位的心思。恳请陛下恩准,以皇太妃之尊辅佐中宫,教导圣驾,便足矣。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退让。柳承业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立刻附和
柳承业皇太妃深明大义,实乃后宫之幸。
淑妃虽仍有不甘,但见姜明珠主动退让,也不好再纠缠,只得暂且作罢。
萧梧州望着姜明珠沉静的眉眼,虽不懂朝堂上的弯弯绕绕,却也知道她是为了保全自己,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讷讷道
萧梧州准……准皇太妃所请。
登基大典草草落幕,萧梧州坐在空旷的龙椅上,看着阶下躬身退去的百官,只觉得浑身发冷。回到后宫,他换下沉重的冕服,第一时间便奔向姜明珠的太妃宫宁寿宫。宫门外的侍卫皆是柳氏心腹,见他前来,虽不敢阻拦,眼神里却带着审视,让他愈发不安。
萧梧州母妃!
一踏入内殿,萧梧州便扑进姜明珠怀中,积攒了一日的惶恐终于爆发,声音带着哽咽
萧梧州他们都欺负我,柳丞相看我的眼神好吓人,淑妃娘娘也……也恨我。
姜明珠轻轻拍着他的脊背,指尖抚过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声音温柔却坚定
姜明珠陛下是大萧的天子,无人能欺。只是如今局势未稳,我们需学会隐忍。
她抬眼看向立在一旁的秦忠
姜明珠今日朝堂上的动静,都探清楚了?
秦忠回娘娘
秦忠躬身回话,语气凝重
秦忠柳丞相已借着辅政之名,接管了兵部与户部,柳氏子弟纷纷入仕,朝堂大半已被他们掌控。淑妃娘娘今日回宫后,便召集了心腹宫女太监,似是在谋划垂帘听政之事。
姜明珠点了点头,早已料到这般局面。先帝在时,柳氏便已尾大不掉,如今新帝年幼,他们自然要趁机夺权。淑妃一心想为萧怀州夺回帝位,垂帘听政不过是她的第一步。
姜明珠皇后那边可有动静?
姜明珠又问。
秦忠皇后娘娘深居中宫,闭门不出,柳氏派人日夜守在凤仪宫外围,想来是被他们软禁了。
秦忠补充道
秦忠柳丞相还以陛下年幼为由,奏请让淑妃娘娘协理宫闱事务,陛下今日尚未批复。
萧梧州抬起头,眼中满是愤怒
萧梧州我不要淑妃协理宫闱!她想害我,想害母妃!
姜明珠陛下莫急。
姜明珠按住他的肩膀,眼神锐利如刀
姜明珠淑妃想协理宫闱,无非是想掌控后宫,进而干预朝政。但她忘了,皇后尚在,轮不到她越俎代庖。
她略一沉吟,吩咐秦忠
姜明珠你暗中派人给皇后娘娘递个信,就说先帝遗诏虽未明说,但有护佑中宫之责,若淑妃强行插手宫闱,便是以下犯上。
秦忠领命退下,殿内只剩下姜明珠与萧梧州。姜明珠看着眼前已然长高一截的少年,轻声道
姜明珠陛下,从今往后,你不再是那个可以依赖旁人的七殿下,而是大萧的君主。柳氏跋扈,淑妃野心勃勃,母妃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你需学会藏起锋芒,暗中读书习礼,熟悉朝政,日后才能真正掌控这江山。
萧梧州似懂非懂地点头,紧紧攥住姜明珠的手
萧梧州母妃说的话,我都记着。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让母妃失望,不让柳氏欺负我们。
接下来的日子,姜明珠果然践行了“暂避锋芒”的承诺。她闭门谢客,每日只在宁寿宫教导萧梧州读书理政,偶尔入凤仪宫探望皇后,却也只是闲话家常,绝口不提朝堂之事。对于淑妃屡屡试探性的探望,她一概以“身体不适”推脱,即便偶尔碰面,也只是寒暄几句,不卑不亢,让淑妃抓不到任何把柄。
柳氏一族见姜明珠毫无异动,渐渐放松了警惕,愈发肆无忌惮。柳承业在朝堂上独断专行,凡是不依附柳氏的官员,皆被冠以各种罪名罢黜;淑妃则借着“照料新帝起居”的名义,频繁出入御书房,试图影响萧梧州的决策,甚至私下篡改奏折,安插自己的心腹。
一日,萧梧州在御书房处理奏折,淑妃亲自送来参汤,见案上放着一份关于江南水患的奏疏,便故作关切地说
淑妃陛下年幼,江南水患之事繁杂,不如交给柳丞相处理,陛下只需安心读书便是。
萧梧州想起姜明珠的教导,强压下心中的不适,淡淡道
萧梧州多谢淑太妃关心,但治国理政乃是朕的职责,岂能随意推诿。何况江南百姓流离失所,朕身为天子,理应亲自过问。
淑妃没想到一向怯懦的萧梧州会反驳自己,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淑妃陛下这是不信柳丞相?柳丞相辅佐先帝多年,经验丰富,水患之事交给他,陛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萧梧州朕并非不信柳丞相,只是此事关乎万千百姓性命,朕需亲自批阅,才能安心。
萧梧州说着,便拿起朱笔,不再理会淑妃。淑妃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悻悻离去。
此事很快传到了姜明珠耳中,她看着前来禀报的秦忠,眼中露出一丝欣慰
姜明珠陛下长大了。
秦忠但淑妃娘娘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方才听闻,她已派人去江南,想暗中插手水患赈灾之事,怕是要借机敛财,培植势力。
姜明珠端起桌上的清茶,浅啜一口,眼神冷了下来
姜明珠柳氏把持朝政,淑妃觊觎宫闱,我们不能一直被动防守。秦忠,你立刻联系我兄长,让他暗中调查江南赈灾的官员,收集柳氏党羽敛财的证据。另外,密切关注皇后娘娘的动向,柳氏软禁她并非长久之计,若能争取到皇后的支持,我们便多了一分胜算。
秦忠娘娘放心,奴才这就去安排。
秦忠躬身退下,脚步比往日更为急促。
夜色渐深,宁寿宫的灯火依旧明亮。姜明珠坐在案前,铺开一张京城舆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柳氏党羽的府邸与朝堂上的关键职位。她指尖划过“柳府”二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暂避锋芒并非退缩,只是为了积蓄力量。柳氏欠她的丧女之痛,欠姜氏的打压之辱,欠萧梧州的安稳江山,她迟早要一一讨回。
萧梧州悄悄走进内殿,见姜明珠仍在灯下忙碌,便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小声道
萧梧州母妃,夜深了,该歇息了。
姜明珠抬头看向他,眼中的锐利化为柔和
姜明珠陛下怎么还没睡?
萧梧州我睡不着
萧梧州看着舆图上的朱圈,轻声问
萧梧州母妃,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不被柳氏欺负?
姜明珠握住他的手,放在舆图上那些朱圈之处
姜明珠陛下记住,忍一时并非懦弱,待我们收集足够的证据,联合所有能联合的力量,便是反击之时。到那时,柳氏的嚣张,淑妃的野心,都将烟消云散。
十二岁的萧梧州似懂非懂,却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看着姜明珠沉静的眉眼,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在冰湖中救起自己的那个身影,心中涌起一股坚定的力量。他知道,只要有母妃在,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能走下去。
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琉璃瓦上噼啪作响,像是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太和殿的龙椅还带着凉意,宁寿宫的灯火却温暖而坚定。姜明珠知道,这场权力的博弈才刚刚开始,她与萧梧州前路漫漫,风雨飘摇,但只要他们母子同心,隐忍布局,终有一日,能拨云见日,还大萧一个清明江山。
而此刻,柳府的书房内,柳承业正与淑妃密谋着什么,烛火映照下,两人的面容阴鸷,仿佛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阴谋。皇城的风雨,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