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夜茧

空荡荡的别墅像一枚被遗忘在夜色里的昂贵贝壳，内部却回荡着濒死般的心跳。哒哒的脚步声在挑高的天花板上碰撞、回旋，像是谁在用指骨不耐烦地敲打着夜的脊梁。乔子墨踩着意大利进口的拼花大理石地面，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袜底直抵心脏。他的步子又快又乱，毫无章法，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不是实体，而是一种弥散在空气里的、粘稠的恶意。

其实身后什么也没有，至少肉眼看去是这样。水晶吊灯静默垂落，名贵家具在阴影里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一切符合极简美学的陈设都死气沉沉。但正是这种空无，带来了更深的恐惧。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扣在玻璃罐里的昆虫，无论怎样振翅冲撞，都逃不出这片由他自己斥巨资打造的、令人窒息的牢笼。

脚步声持续了大约十来分钟，最后筋疲力尽地停在客厅中央。冷汗浸湿了后背的丝绸睡衣，黏腻地贴附在皮肤上。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尖冰凉得如同刚握过冰块，试了三次，那光滑的手机屏幕才终于识别了他紊乱的指纹，拨出了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前的等待格外漫长。每一声“嘟——”都像是重锤，缓慢而沉重地砸在他的胸口上，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喂乔哥…什么事啊都这么晚了…”电话那头传来胖子含糊不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惊扰的怨气，“我都睡了都…”

“死胖子就知道睡。”乔子墨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屋里的什么东西，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我问你，你家商场上次闹鬼…是怎么解决的？”

“哎呦，我还以为啥大事呢。”胖子在那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噪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令人恼火的慵懒，“这种事情，你去找找你那什么高中的捉鬼社啊，包好用的。我听说他们社团里真有能人…”

“我认真的。”乔子墨打断他，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空气仿佛凝结。再开口时，胖子的声音清醒了不少：“乔哥，你那…发生啥了？”

乔子墨深吸一口气，感觉冰凉的空气刺得肺叶都在颤抖。“我这边…闹鬼。”

就在那个“鬼”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听筒里毫无征兆地爆出一阵极其刺耳的电流噪音！滋滋啦啦——像是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耳膜，搅动着脑髓。

“喂？乔哥？你刚才说什么？我这边信号不太好…刺啦…”

手机从他汗湿滑腻的手中骤然滑落，“咚”的一声闷响，砸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屏幕朝上，发出的惨白冷光勉强照亮了一小片昏暗的区域，也照亮了乔子墨因极度惊恐而扭曲的脸。那光线下，他的脸色泛着一种不祥的死灰，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汇聚成滴，沿着鬓角滚落。

“喂喂！乔哥？你说话啊…”手机里，胖子断断续续的呼唤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从水底传来。

但乔子墨已经听不进去了。一阵尖锐高亢的耳鸣声在他颅腔内悍然响起，起初如同蚊蚋嗡鸣，随即音量陡增，像是有一大群疯狂的毒蜂正在他脑海里振翅、筑巢、撕扯！心跳快得完全失去了节奏，咚咚咚咚！如同失控的战鼓，猛烈地撞击着胸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下一瞬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一种源自本能的、毛骨悚然的恐惧攫住了他。他不由自主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去。

手机屏幕的冷光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投下模糊扭曲的倒影，那些影子蜿蜒蠕动，仿佛有无数不可名状的东西正在黑暗中苏醒、伸展。胖子呼唤他的声音时断时续，信号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干扰、掐灭，然后忽然——

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整栋别墅瞬间堕入绝对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只剩下他自己粗重混乱的呼吸声，和那几乎要炸开的心跳声，在空旷得可怕的空间里徒劳地回响。惨白的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框狰狞的黑影，那些影子边缘模糊，仿佛拥有了生命，正悄无声息地、一寸寸地向他所在的位置蔓延、靠近。

乔子墨僵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栋他耗费心血、堆砌金钱购得的豪华巢穴，此刻，并非只属于他一人。

有什么东西，正蛰伏在阴影深处，与他共同分享着这片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