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么?是不是…哪里接触不良?还是我哪个二极管焊反了?”谢辞见柳青久久不语,眉头微蹙,不由得有些忐忑地抬头问,像是个等待老师宣布成绩的小学生。
柳青指着接收器外壳根本无法覆盖、裸露在外的内部结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你的初中物理老师…如果看到你这个集大成的‘杰作’…我怀疑他会认真考虑,是否需要收回当年对你的那句‘万中无一的电学天才’的评价。”
只见那小小的接收器内部,原本设计规整的印刷电路板(PCB)早已失去了本来面目,上面布满了各种颜色(红、黄、蓝、绿、紫…)、粗细不一的导线,它们以各种反逻辑、反常识的角度交叉、缠绕、重叠,如同经历了一场惨烈车祸后的彩色意大利面条,又像是某种拥有自主意识、疯狂生长的金属藤蔓。柳青甚至敏锐地注意到,有几个关键测试点的位置,被谢辞用彩色记号笔醒目地画上了小小的笑脸图案。
“神鬼莫测的接线技术。”这是柳青在沉默良久后,对此做出的、一针见血且无比中肯的评价。
“呃…”谢辞挠了挠他那头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又不失自豪的憨笑,“要不…我再改改?优化一下布线?我回去可以把林叔床头那台他当宝贝似的古董收音机给拆了,看看里面有没有更细更好用的漆包线,给它加根高性能天线说不定信号能…”
“算了。”柳青看着那团足以让任何严谨的电子工程师当场心梗的“艺术创作”,额头上仿佛布满了无形的、密集的黑线。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个危险的造物放在桌面上,仿佛它下一秒就可能自燃或者爆炸,“就这样吧。或许…混乱本身,也是一种秩序。”
一放学,两人便如同逃难般,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溜回了位于镇子边缘、河畔的“灵枢”旅馆。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在青石板路上拉得很长。
阁楼上,属于他们的小房间窗戶敞开着,带着河水湿气的微风吹拂着薄薄的窗帘。柳青坐在一台外壳泛黄、型号古老但运行起来依旧沉稳的笔记本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熟练地敲击着,登入了一个界面极其朴素、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的网站。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旁,只有简单的“异闻阁”三个篆体字。他慢慢地、一条条地翻动着页面上的委托信息,眼神专注。
“林叔——林叔——林叔——!”楼下,突然传来一个略显急切、又带着明显熟稔意味的男声,打破了旅馆平日里的宁静。
正蹲在椅子上研究他那“杰作”接收器的谢辞,和正在浏览网站的柳青,动作同时一顿,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默契地侧耳倾听。
楼下那间兼做前台和客厅的堂屋里,林秋正拿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掸着多宝阁上的灰尘,看着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脸上先是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带着暖意的、调侃的笑容:“哟!乔子墨?你小子今天是怎么了?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怎么舍得跑我这荒山野岭、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看我了?”他放下鸡毛掸子,拍了拍手上的灰。
“嘿嘿,林叔,瞧您说的,”站在堂屋中央,显得有些风尘仆仆的,正是前几天还在那栋豪华别墅里被无形恐惧折磨得几乎崩溃的乔子墨。他此刻看起来气色比那时好了不少,换上了一身休闲的棉麻衣服,但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被过度消耗后的疲惫与惊悸,“我这不是…想您了嘛。”
“得了吧,你小子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林秋笑着摇了摇头,给他倒了杯刚沏好的、热气腾腾的本地野茶,“说吧,这次是馋我这儿什么了?后山新挖的笋,还是河里刚钓的鱼?”
“一碗阳春面就行,清汤寡水那种,”乔子墨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双手接过茶杯,搓了搓手,又补充道,“那个…再加一瓶冰镇的‘小麦果汁’。”他说的“小麦果汁”,是本地酒坊产的一种低度啤酒。
“你小子,”林秋笑骂了一句,眼神里却带着长辈的关切,“肠胃刚好点就又惦记上这口了?也不怕半夜再闹肚子。”
“楼下那个…是谁?”阁楼上,柳青压低声音,向旁边的谢辞确认。他虽然听力极佳,但毕竟隔着楼板。
“这个啊,说来可就话长了。”谢辞立刻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分享秘闻的兴奋,“听林叔以前喝多了念叨过,好像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咱们‘灵枢’还没正式做旅馆生意,就是林叔自己住着。这个乔子墨,当时还是个毛头小子,来云溪镇写生还是干嘛,结果旅游旺季,镇上的招待所都住满了,他差点流落街头,被好心…呃,也可能是那天心情特别好的林叔,给捡回来借住了一晚。就这么着,认识了。”
楼下,对话还在继续,声音清晰地传了上来。
“少来这套,快说,到底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林秋在乔子墨对面坐下,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喝了一口,“我看你这样子,不像专门来看我的。”
乔子墨捧着温热的茶杯,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无奈和后怕的神情:“林叔,不瞒您说,我打算…来咱们这边定居了。”
“哦?”林秋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我看省报上说了,咱们云溪镇,今年又被评为‘最佳宜居城镇’之一嘛,”乔子墨解释道,“山清水秀,环境好,人也少,清净。我寻思着,在城里待着也没劲,就托人在镇东头那边,靠河的地方,弄了套老院子,自己又捯饬了一番,前几天刚彻底装修完,我就…搬过去了。”
“这是好事啊!”林秋表示赞同,“落叶归根,啊,不对,你这叫回归田园,挺好!”
“好什么呀…”乔子墨苦着脸,凑近了些,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生怕被什么听去的鬼祟,“我这刚搬过去没几天,那房子…它…它半夜闹鬼啊!邪门得很!我已经连着三天…不,加上今晚就是第四天了,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您瞅瞅我这黑眼圈,”他指着自己的眼眶,“都快耷拉到下巴了!再这么下去,我怕鬼没把我怎么着,我先猝死了!”
楼上,柳青和谢辞再次对视一眼,这一次,两人嘴角不约而同地、缓缓勾起一抹心照不宣的弧度。
委托,这不就自己长腿找上门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