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最后那块肥瘦相间的肉看了半分钟,才抬眼看向对面瘫在椅子里的弟弟。
沈阳瑞正弓着圆滚滚的背扒拉手机,校服衬衫被肚腩撑得扣不上最下面两颗扣子,脖颈堆着三层肉褶,耳机线缠在肥短的手腕上。沈知野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了什么:“你还吃不吃菜了。”
沈阳瑞的拇指还在屏幕上搓着游戏技能,眼皮都没掀一下,语气裹着不耐烦的黏腻:“哎呦你烦不烦人啊沈知野?问啥问,不吃了——”话音落,他又把手机音量往上拧了两格,劣质扬声器里的游戏音效炸得饭桌颤了颤,他嘴一撇,嘀咕的声音却刚好能让沈知野听见,“不吃就不吃呗,谁稀罕。”
沈知野的喉结动了动,把筷子轻轻搁在碗沿,眼尾垂下去,长而密的睫毛遮了眼底的情绪:“你把声音调小一点行不行?”
这话像扔进棉花里,沈阳瑞只把肥硕的肩膀往椅背上一靠,索性装聋,手指在屏幕上戳得“哒哒”响。可没等半分钟,他忽然把手机往桌角一摔,油光锃亮的脸皱成一团,像颗被挤扁的汤圆:“我又想吃了,把肉还我。”
话音未落,他肥厚的手掌已经推在沈知野的肩膀上。沈知野本就坐着没什么力气,被这一推猛地往后踉跄了两步,后腰撞在餐桌腿上,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他扶着桌沿站稳,指尖掐进木头纹理里,声音发颤却咬着字:“凭什么啊?你自己都说不要了,怎么说话不算数?”
沈阳瑞见他敢顶嘴,胖脸上的横肉都绷了起来,眉头拧成个疙瘩,这次抬手的力气比刚才大了一倍——沈知野单薄的身子像片纸似的往后退,后背撞在墙上,发出“咚”的闷响。“别动手,你是不是有病?”沈知野的声音里已经有些急,指尖抠着墙皮,白灰簌簌往下掉。
这句话像点燃了炮仗。沈阳瑞眼睛一瞪,肥短的腿猛地抬起来,带着十多公斤体重的蛮力踹在沈知野的小腹上——沈知野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踹得蜷着身子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瓷砖上,嗡的一声,眼前炸开一片白。
十二岁的沈阳瑞像头蛮横的小兽,踹完还不解气,晃着胖身子扑过来,一巴掌扇在沈知野的脸上。“啪”的一声脆响,沈知野的左脸瞬间麻了,腥甜的血腥味从嘴角漫开,他像是被这一巴掌抽醒了,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攥着拳头朝沈阳瑞的胳膊砸去。
可他太瘦了,手腕细得像根竹竿,拳头落在沈阳瑞的肥肉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沈阳瑞嗤笑一声,伸手薅住沈知野的头发,把他往地上一按,自己骑在他背上,肥硕的身子压得沈知野喘不过气。沈知野的指甲在他手背上狠狠掐出几道红痕,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嘶吼:“松手……你滚……”
沈阳瑞从小被何黎惯得无法无天,哪受过这种疼?他“嗷”地叫了一声,松开沈知野的头发,抓起旁边的塑料椅子就往他背上砸。椅子腿撞在脊骨上的声音闷得可怕,一下、两下……直到椅子“咔嚓”断了一条腿,他才把变形的椅子往旁边一扔,喘着粗气骂:“神经病,敢掐我?找死是不是?”
沈知野趴在地上,后背的疼像细密的针往骨头里钻,他想动,可胳膊撑在地上直发抖,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眼泪混着嘴角的血淌在瓷砖上,晕开一小片暗褐色的印子。
就在这时,玄关的防盗门“哗啦”一声被拉开,何黎拎着印着卡通图案的游戏机盒子冲进来,高跟鞋踩在瓷砖上“噔噔”响。她扫都没扫地上的沈知野,径直扑到沈阳瑞身边,抓着他的手左看右看,尖细的声音裹着心疼:“哎呦我的乖乖!这是咋了?脸都红了!手上这红印子是咋弄的?”
她抬眼看向地上的沈知野,眼神像淬了冰,声音陡然拔高:“他就是个神经病,你理他干什么?你不知道他从小就有病吗?”
沈知野撑着胳膊抬起头,左脸肿得老高,嘴角的血还在往下流,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全是破碎的哭腔:“明明是他先打我的!他打我好多下……我才还手的——”
“啪!”
何黎的巴掌甩在他另半边脸上,力道大得让他又摔回地上。她叉着腰,唾沫星子溅在沈知野脸上:“你长本事了沈知野!老娘给你吃给你喝,你还敢吼我?你看看你这疯样,是个正常人吗?我生你的时候就该把你按水里溺死!”
沈阳瑞站在何黎身后,胖手摸着被掐红的手背,朝沈知野挑衅地挑了挑眉,然后抓起盘子里那块红烧肉,像丢垃圾似的扔进了垃圾桶。
沈知野趴在地上,后背和脸的疼混在一起,可心里那股凉更甚——这句话,何黎说过不下一千遍了。从他十岁被诊断出抑郁症那天起,“不该生你”就成了她的口头禅,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着他早就烂透的心脏。他忽然没了哭的力气,只是盯着垃圾桶里那块沾了污渍的红烧肉,眼神空得像口枯井。
他爬起来,没再看何黎和沈阳瑞一眼,扶着墙挪回自己的房间,“咔哒”一声锁上了门。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张旧书桌,窗帘常年拉着,光线暗得像傍晚。沈知野蜷在床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着,哭声压得很低。这些年,何黎从来没正眼看过他——他是“有病的大儿子”,是家里的累赘,是空气。而且他的爸爸常年在外根本不会管他,所以沈知野不知道怎么自己的抑郁就加重。
他会整夜整夜睡不着,上课的时候盯着黑板走神,脑子里反复想的是“哪里死不会被发现”。他感受不到爱,也没人爱他,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或许他真的不该活在这世上。
“沈知野!给我开门!”
何黎的砸门声像锤子一样敲在门上,震得墙皮往下掉。沈知野没动,直到砸门声越来越响,他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拉开门。何黎站在门口,叉着腰,指着他的鼻子骂:“你还有脸锁门?你弟弟的脸都被你抓花了,你怎么安心躲在里面的?赶紧给你弟弟道歉!不然你以后别想上学了!”
沈知野抬起头,额角的碎发沾着眼泪,脸上的红痕还没消,后背的疼让他站得有些晃。他看着何黎那张写满嫌恶的脸,忽然笑了——笑得很轻,却带着一种绝望的荒唐。他没说话,转身走到书桌边,抓起抽屉里那把水果刀,攥着刀柄就往外冲。
何黎被他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嘴里还在骂“神经病吧”,可沈知野已经撞开她,拉开防盗门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