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宿

沈知野攥着书包带，指尖因为用力泛白，后背蹭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推开门的瞬间，客厅里的电视声刺得他耳膜发疼。何黎窝在沙发里，嗑着瓜子，满地的瓜子壳像撒了层碎渣，沈阳瑞趴在旁边的茶几上打游戏，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还知道回来？”何黎头都没抬，语气里满是嫌恶，“是不是又在外头惹事了？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沈知野的身体僵了一下，下意识把受伤的胳膊往身后藏了藏，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没惹事，不小心蹭到的。”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找借口偷懒不上学？”何黎终于转过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在他身上，“告诉你，别想耍花样，九年义务教育必须上完，不然街坊邻居该说我虐待你了。”

“我想住校。”

沈知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客厅里的动静都停了下来。

何黎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学校有宿舍，我想搬去住。”沈知野的头埋得更低了，手指抠着书包上磨破的边角，心脏跳得飞快，“一个月回来一次就行，不用你管我。”

他其实早就想过住校，从周晏说要一起考市一中那天起，就盼着能离这个家远一点。只是以前不敢提，怕何黎发脾气，怕她又把自己关进小黑屋。可昨晚被许达堵在小巷里，周晏冲过来保护他的样子，让他忽然生出了点勇气——他想离周晏近一点，想躲在能被周晏看到的地方，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好。

何黎上下打量着他，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变成了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住校？你倒挺会找地方享福。行啊，反正我也懒得看你这张丧脸，住就住，省得在家碍眼。”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丑话说在前头，住校的钱我一分不出，你自己想办法。还有，别在学校给我惹事，要是让老师找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用你出钱，学校有补贴，成绩好的能免住宿费。”沈知野小声说。

他的成绩其实一直不差，小学时总能考进年级前十，只是后来被何黎和沈阳瑞折腾得患上了抑郁症，上课走神、失眠，成绩才一点点掉下来。但即便如此，初三开学后的几次小测，他也稳稳地排在班级中游偏上，只要再努努力，考上市一中的希望很大。

何黎大概是没想到他成绩还行，愣了一下，没再说话，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行了行了，赶紧回你房间去，别在这儿碍眼。”

沈知野如蒙大赦，抱着书包快步走进自己的小房间。房间里还是老样子，墙壁发黄，角落里堆着旧课本，唯一的光来自一扇小窗户，被对面的楼房挡得严严实实。

他把书包放在床上，从里面摸出那只浅棕色小熊，紧紧抱在怀里。小熊的绒毛已经有些脏了，却依旧带着周晏家阳光的味道。他把脸埋在小熊身上，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终于可以离周晏近一点了，终于不用每天活在何黎的监视和威胁里了。

接下来的几天，沈知野忙着办理住校手续。班主任听说他要住校，很是支持，特意帮他申请了贫困生补贴，住宿费全免。一切都顺利得出乎意料，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搬去宿舍的那天，是周六的上午。沈知野背着一个旧书包，手里拎着一个装着衣服和洗漱用品的塑料袋，慢慢往学校的宿舍楼走。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风里飘着桂花的甜香，他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宿舍楼在学校的西北角，是一栋四层的红砖楼。沈知野按照班主任给的地址，找到了三楼的302宿舍。推开门的瞬间，他愣住了——

周晏正坐在靠窗的书桌前整理课本，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影。而周晏旁边的书桌前，坐着的竟然是林亦，正拿着一个苹果，笑得一脸灿烂。

“知野？你怎么来了？”林亦先看到他，惊讶地站起身，“你也住这个宿舍？”

周晏也转过头，看到沈知野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过来：“你真的住校了？”

沈知野的喉咙里像堵着棉花，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手里的塑料袋都快攥不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和周晏、林亦住同一个宿舍。

“太巧了吧！”林亦跑过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塑料袋，“我跟周晏说想找个伴儿，没想到班主任直接把你安排过来了。对了，这个宿舍是四人寝，不过另外一个床位一直没人住，相当于我们三个人住，多舒服！”

沈知野看着空荡荡的第四个床位，又看了看面前的周晏和林亦，眼眶突然就红了。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恐惧、想念，在这一刻全都涌了上来，像决堤的洪水。

他没说话，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周晏，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压抑的哭声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

“周晏……对不起……”他的声音发颤，泪水浸湿了周晏的校服肩膀，“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是何黎……她威胁我……说要是我再找你，就去学校闹，就去告你家……我怕连累你……我只能躲着你……”

周晏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温柔得像在哄一只受了惊的小猫：“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其实早就猜到是何黎威胁了沈知野，从沈知野刻意避开他的眼神、冷漠地推开他时，他就知道，沈知野心里是想靠近他的，只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担心，怕沈知野又被何黎欺负，怕他的抑郁症又加重，怕他真的就这么放弃了自己。

“没事了，都过去了。”周晏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冽，却格外沉稳，“现在你住进来了，我们每天都能在一起，何黎再也威胁不到你了。以后有我陪着你，没人能再欺负你。”

林亦站在旁边，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悄悄退到了门口，轻轻带上了宿舍门。他看得出来，沈知野心里藏着很多委屈，周晏是他最重要的光，让他们好好聊聊吧。

宿舍里很静，只有沈知野压抑的哭声，和周晏轻轻的安慰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两盏挨在一起的灯，再也不是孤单的残影。

沈知野哭了很久，把这些日子以来的所有委屈都哭了出来。哭到最后，他的声音都哑了，只是抱着周晏，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周晏没催他，只是耐心地陪着他，直到他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轻轻帮沈知野擦了擦眼泪：“哭出来就好了。饿不饿？我早上买了包子，还在食堂温着，我们一起去吃。”

沈知野点点头，松开周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周晏的校服肩膀已经湿了一大片，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痕，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对不起，把你的衣服弄脏了。”他小声说。

“没事，洗一洗就干净了。”周晏笑了笑，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吧，去吃包子，不然该凉了。”

沈知野跟着周晏走出宿舍，走廊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其他宿舍传来的笑声。他看着周晏的背影，心里暖烘烘的——原来，被人护着、被人惦记着，是这样的感觉。

从那天起，沈知野正式住进了302宿舍。每天早上，他会被周晏和林亦的吵闹声叫醒，林亦总爱赖床，周晏就会掀开他的被子，两人闹作一团；洗漱完，三人一起去食堂吃早餐，林亦总会抢周晏碗里的油条，周晏就会把自己的鸡蛋夹给沈知野；上课的时候，沈知野坐在周晏和林亦中间，上课认真听讲，下课就和他们一起讨论题目；晚自习结束后，三人会在宿舍里复习，林亦遇到不会的题就缠着周晏讲，沈知野则安安静静地做题，偶尔抬头，看到周晏认真讲题的样子，嘴角就会不自觉地扬起来。

宿舍的第四个床位，一直空着。林亦说，这是老天爷特意留给他们的“专属空间”，让他们三个可以自由自在地相处。沈知野很喜欢这个“专属空间”，在这里，他不用怕何黎的咒骂，不用怕沈阳瑞的欺负，不用怕黑暗的小黑屋，只有阳光、笑声和满满的安全感。

他的成绩，也一点点赶了上来。以前因为抑郁症，他上课总走神，晚上失眠，记忆力也变差了。但住进宿舍后，有周晏和林亦陪着，他的睡眠好了很多，不再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上课也能集中注意力了。周晏会帮他整理错题，林亦会拉着他一起背书，遇到不会的题，两人都会耐心地教他，直到他听懂为止。

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时，沈知野排在班级第十名，年级第三十二名。班主任在班会上特意表扬了他，说他进步很大。林亦比他还开心，抱着他的胳膊跳来跳去：“沈知野，你太厉害了！再努努力，咱们就能一起考上市一中了！”

周晏也笑着看着他，眼里满是骄傲：“我就说你很聪明，只要好好学，肯定能行。”

沈知野拿着成绩单，手指微微颤抖。这是他患上抑郁症以来，第一次考出这么好的成绩。他看着身边的周晏和林亦，心里充满了感激——是他们，把他从黑暗里拉了出来，让他重新找到了方向，重新感受到了学习的乐趣。

除了学习，三人还会一起去操场散步。林亦总爱讲班里的趣事，说哪个女生偷偷给男生写情书，哪个男生上课睡觉被老师点名批评，逗得周晏和沈知野哈哈大笑。沈知野以前从不跟别人说话，更别说笑了，可现在，他会跟着林亦一起笑，会主动跟周晏分享自己的想法，甚至会和他们一起在操场踢毽子、打羽毛球。

有一次，三人在操场喂流浪猫，遇到了之前在小区里见过的那只三花猫。小猫看到沈知野，慢悠悠地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沈知野蹲下来，从口袋里摸出林亦给他的饼干，一点点掰给小猫吃。

“没想到这只猫还认识你。”周晏笑着说。

“大概是记得我喂过它吧。”沈知野的声音很轻，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

林亦凑过来，挠了挠小猫的下巴：“以后我们每天都来喂它吧，给它取名叫‘灯灯’，像你床头的那盏小台灯一样，永远亮着。”

沈知野点点头，心里暖暖的。他想起周晏生日那天，阳台的星星灯一闪一闪的，像无数个小太阳，照亮了他的世界。而现在，周晏就像他的“星星灯”，每天都陪着他，让他再也不用害怕黑暗。

他的抑郁症，也在一点点好转。以前，他总觉得心里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偶尔还会有自杀的念头。但现在，那块大石头好像被周晏和林亦搬开了，心里变得轻松了许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不再像以前那样害怕与人接触，甚至会主动和班里的同学打招呼，帮他们传递作业。

班主任看他变化这么大，特意找他谈过一次话。“沈知野，你最近变化很大，老师很为你高兴。”班主任的语气很温和，“是不是和周晏、林亦相处得很好？”

沈知野点点头，小声说：“他们对我很好，像家人一样。”

“那就好。”班主任笑了笑，“朋友是很重要的，能陪你一起成长，一起面对困难。以后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跟他们说说，别憋在心里。”

沈知野记住了班主任的话。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他有周晏，有他们陪着，他可以勇敢地面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