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与伤痕

周六的阳光把仪表盘晒得发烫时，我正单手转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搭在档把旁的储物格上。夏清心蜷在后座摆弄素描本，铅笔屑簌簌落在她那条淡蓝色的百褶裙上，像撒了把碎星星。

“楚言哥，你看这片云像不像张大嘴的鲨鱼？”她突然把本子举到我眼前，铅笔还悬在半空中。

我猛打方向盘避开横穿马路的金毛犬，惊出一身冷汗。后视镜里她吐着舌头做鬼脸，马尾辫随着车身颠簸晃悠。这丫头总在我最没防备的时候搞突袭，活脱脱一个移动版的交通安全隐患。

车子驶入盘山公路时，夏清心终于安静下来。她把车窗降下三指宽，风卷着松针的清香灌进来，吹动她额前的碎发。我瞥见她悄悄把画板支在膝盖上，铅笔在纸上沙沙游走，偶尔抬头看一眼远处层叠的山峦，睫毛在阳光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画什么呢？给我留点肖像权行不行。”我故意把方向盘往左偏了偏，她的画板差点滑到脚垫上。

“才不画你，”她用笔杆戳了戳我的椅背，“画那个卖橘子的老爷爷，皱纹比你加班的黑眼圈还深邃。”

这比喻亏她想得出来。我腾出右手揉了揉胃，油门踩得更缓了些。自从上周被她抓包在公司茶水间吞胃药，副驾储物格里就多了个粉色保温杯，每天早上都装着温热的小米粥。这丫头连我喝冰啤酒时会用哪根手指开瓶盖都记得清清楚楚。

夕阳把天际线染成橘子汽水色时，我们开始返程。夏清心不知何时挤到了副驾，正举着手机拍后视镜里的晚霞。她的发梢蹭过我的手肘，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我下意识挺直脊背，右手在档把附近僵成了石膏像。

“楚言哥，你的手怎么了？”她突然抓住我的食指。

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时，我差点把方向盘拧下来。那道三厘米长的疤痕在她掌心轻轻颤抖——就是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我给发烧的她削苹果时走神划的伤口。当时她迷迷糊糊抓着我的手腕说“别告诉姐姐”，眼泪把我袖口洇湿了一大片。

“专心看路呢。”我轻轻抽回手，指尖却像被烫过一样发麻。换挡的时候，余光瞥见她正用拇指摩挲着自己的食指，那神情像是在研究什么稀世珍宝。

车载音响突然切到《七里香》，前奏刚响起，夏清心就跟着哼起来。她的嗓音有点跑调，却比CD里的原唱更挠人心。我数着她晃动的脚尖，突然发现这双帆布鞋还是上个月逛夜市时买的，当时她非说黑色耐脏，结果第二天就用丙烯颜料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熊。

“喂，”她突然戳了戳我的手背，“这个疤会留一辈子吗？”

夕阳穿过挡风玻璃，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金边。我突然想起大学时夏雨第一次牵我的手，也是在这样的黄昏，图书馆前的香樟叶落了我们满身。但此刻掌心的温度，却和记忆里的触感截然不同。

“怎么？想每天帮我涂祛疤膏啊？”我打着方向盘拐进隧道，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们都安静下来。仪表盘的冷光映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像两颗熟透的樱桃。

出隧道时，夏清心突然抓住我的小指。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指腹带着铅笔灰的痕迹。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指尖在那道疤痕上来回摩挲，像在阅读一页写满秘密的信笺。

“单手开车不安全。”我轻轻挣开她的手，把档位推到D档。后视镜里，她正对着我的背影做鬼脸，舌头吐得老长，手指却还保持着握东西的姿势。

车载时钟跳到七点整时，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夏清心已经在后座睡着了，素描本摊在腿上，最后一笔刚好落在那道未完成的疤痕上。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两度，胃里的暖意和掌心的余温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像杯刚调好的莫吉托，甜得恰到好处。

“楚言哥，”她突然呢喃着翻了个身，“下次还来这里看鲨鱼云好不好？”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嘴角忍不住上扬。后视镜里，那道疤痕在路灯下若隐若现，像一枚刻在时光里的印章，轻轻盖在了这个漫长夏天的扉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