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九霄大陆偏南一隅的云氏家族祖祠外。
山风刮过林梢，枯叶翻滚。天空忽然裂开一道赤红痕迹，一颗燃烧的陨星撕破云层，拖着长尾坠向后山密林。轰的一声闷响，大地轻颤，远处飞鸟惊起，四散逃窜。
云无涯躺在祖祠旁一间破屋的草席上，睁着眼。
他十七岁，是云氏旁支子弟，父母早亡，自小住在祖祠边这间无人打理的旧屋里。族中子弟称他为废柴，说他命格带煞，克死双亲，连累家族气运。他从不反驳，也不争辩，只是低头做事，活得像角落里的影子。
他穿着灰扑扑的粗布短打，身形瘦削，脸上没什么血色。左眼在黑暗中微微发沉，像是有东西在皮下蠕动。但他自己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轮回之瞳。
万年前他是上古玄门首席弟子，在仙魔大战中以补天秘术镇压天地崩裂。可最后却被最信任的挚友玄霄子背叛，被九大域主围杀于祭坛之上。元神碎裂前，他将最后一丝道统封入天道残片，投入轮回。
今世重生，他成了云氏这个被人嫌弃的少年。没有灵根，测灵石毫无反应，修炼三年仍停留在淬体初期。族中长老说他朽木不可雕，连最低等的杂役都不如。
可没人知道，他能看见过去。
只要激发左眼中的轮回之瞳，就能回溯前世陨落前七日的记忆片段。代价是神魂撕裂般的痛楚，每一次使用都像有人拿刀在脑中搅动。
屋顶被陨星落地的震动震塌了一角，瓦片掉落下来，砸在他手臂上。灰尘簌簌落下，盖了他半身。
他猛地睁眼。
瞳孔收缩，左眼深处闪过一道玄色蛛网纹路，转瞬即逝。
耳边响起零碎画面——祭坛崩塌，血雨倾盆，一道身影站在高处，手持一面血镜，冷冷望着他倒下。那人穿白衣，眼角有一粒朱砂痣。
是玄霄子。
记忆一闪而过，剧痛随之而来。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像是有铁钉在往颅内钉。他咬住牙关，没出声。
右手缓缓移向腰间，握住那个破旧储物袋。袋口磨损严重，线头松散，看着随时会烂掉。但里面藏着一样东西——用玄铁令改造的暗器“千机匣”。是他花了两个月时间，偷偷拆解宗门令牌，混入毒粉、机关零件制成的保命底牌。
指尖触到冰冷金属，他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
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几个云家子弟站在屋外议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你们听说没？那颗星就是冲咱们云家来的。”
“祖祠边上那屋子住着个灾星，说不定就是应在他身上。”
“云无涯那个废物，整日不声不响，我看早晚得被天雷劈死。”
“他娘难产死的，他爹半年后进山采药摔下悬崖，一家子短命相，还占着祖祠地界，真是晦气。”
“要我说，趁今晚乱劲，干脆把他扔去后山喂狼算了。”
说话的是云家几个旁支少年，年纪与他相仿。平日里见了他就绕道走，背地里却最爱嚼舌根。他们不是核心子弟，也想踩着他往上爬。
云无涯坐在草席上，慢慢抬起左手。
掌心有一道陈年灼伤，形状像一枚残缺符印。那是前世封印轮回之瞳时留下的印记。每次触碰，都会让他想起那一夜的火光与背叛。
他没动怒，也没起身反驳。
只是轻轻摩挲那道伤痕，然后站了起来。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他眼神很静，不像一个被羞辱的人，倒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他知道这些人活不了多久。
只要他开始变强，第一个清理的就是这些嘴碎的蝼蚁。
左眼又开始刺痛。
轮回之瞳再次发动。
这一次的画面更清晰——三日前，他在马场牵马，缰绳突然断裂，惊马狂奔，撞向山壁。他险些摔死。当时族中说是野蛇惊扰，事后查无实据。
但现在他看到了真相。
马鞍夹层里藏着一个蛇囊，里面是迷魂青蛇。放蛇的人戴着黑巾，但从袖口露出的手腕上看，有一道青紫色的指痕。
那是修炼“血骨手”的人才有的特征。
云天雄。
他的叔父，云氏三长老。表面刚正，实则早已投靠邪宗。二十年来一步步清除嫡系血脉，就为了夺权。对他更是屡次设计“意外”，想让他悄无声息地死在外面。
记忆如刀，割进神魂。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额头抵住地面。冷汗顺着鬓角流下，浸湿衣领。牙齿咬得极紧，舌尖已被咬破，嘴里全是血腥味。
十息之后，痛感退去。
他缓缓抬头，眼里没有泪，也没有恨意外露。只有一种沉到底的冷静。
他低声说：“这一世，我要你们百倍偿还。”
声音很轻，像风吹过枯草。
屋外的云家子弟已经走远，笑声渐弱。没人察觉这间破屋里发生了什么。
云无涯盘膝坐下，背靠土墙。
他闭上眼，运转体内残存灵力，压制左眼仍在波动的轮回之瞳。这双眼睛不能常开，每用一次，神魂就损耗一分。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
明日是云家例行测灵大典，所有年轻子弟都要去演武场测试灵根资质。以往他站上去，测灵石毫无反应，引来满场哄笑。今年也不会例外。
但他不在乎。
测不出灵根，不代表不能修炼。
他记得前世补天秘术的第一重口诀，藏在第七世记忆里。只要再触发两次轮回之瞳，就能拼凑完整。而开启记忆的关键，是承受足够剧烈的痛感。
所以他不怕疼。
他怕的是还没报仇，就被人当成垃圾处理掉。
风从破窗吹进来，卷起地上几片碎草。他发梢沾着药渣，那是昨夜熬制麻痹神经的草药时留下的。腰间的破旧储物袋静静垂着，千机匣在其中发出微不可察的机括声。
他坐着不动，呼吸平稳。
像一尊没有情绪的石像。
远处，后山密林还在冒烟。陨星坠落的地方隐隐泛着暗红光晕，不知是余火，还是别的什么。
云无涯睁开眼。
左眼角闪过一丝极淡的玄色纹路，随即隐去。
他仍在这间破屋里，仍是那个被全族嘲笑的废柴少年。
但有些事，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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