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行在一片刺骨的冰冷里睁开眼时,学士服还穿在身上,毕业典礼的彩纸屑还沾在衣角,眼前不是魏晋乱世的泥泞与血腥,而是自己卧室里熟悉的天花板。他猛地坐起身,小臂上没有刀伤,脖颈间没有凉意,连鼻腔里那挥之不去的铁锈味,都变成了窗外飘来的、带着青草香的风。
可他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那些被分食的触感——牙齿撕裂皮肤的疼、鲜血从喉咙里涌出的热、司马靖渊绝望的眼神、柳将军染血的嘴角——像刻在骨髓里的烙印,一遍遍在脑海里回放。他跌跌撞撞地扑到书桌前,手指颤抖着翻开那本封面已经泛黄的《魏晋南北朝史》,书页在他手下哗哗作响,直到停在“永嘉之乱”那一页。
“……永嘉年间,天下大乱,饥馑遍野,人相食,白骨盈野。男子多死于战乱饥荒,女子被迫执戈上阵,以卫乡里……”
一行行黑色的铅字,像一把把冰冷的刀,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他盯着那些字,一遍遍地念,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为什么……为什么这段历史是真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水渍,“魏晋南北朝真的这么黑暗……女子上战场不是威风,是因为男人都死光了……没有双男主,没有风雅同游,只有人吃人……”
他想起司马靖渊最后被柳将军咬着手腕时的惨叫,想起自己被按在地上、看着皮肉被割下的恐惧,想起那些路边的残肢、巷口的嘶吼、马车上的霉味……所有被电视剧美化的幻想,在史书的真相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原来他经历的那些地狱般的日子,不是荒诞的噩梦,而是千年前真实发生过的、被史书寥寥几笔带过的惨剧。
从那天起,周景行疯了。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怀里始终抱着那本历史书,要么对着书页喃喃自语,反复问“为什么是真的”;要么突然尖叫,说“别吃我”“司马靖渊别过来”。家人带他去看医生,他却指着医生的白大褂,说那是“柳将军的铠甲”,吓得医生不敢靠近。
有时他会平静下来,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蝴蝶飞过,眼神空洞。别人问他在看什么,他会轻声说:“别碰那只蝴蝶……它会带你去吃人的地方……”阳光照在他脸上,却暖不透他眼底的寒意——那是来自魏晋乱世的、浸透了鲜血的冰冷,是他即便回到了和平年代,也再也无法摆脱的噩梦。
史书还摊在书桌上,那几行关于“人相食”的记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没有人知道,这个疯癫的年轻人,曾真真切切地走进过那段黑暗的历史,曾亲身体验过史书背后,那些被掩盖的、血淋淋的生存真相。而他带回的,除了满身的恐惧,只有一个被彻底击碎的、关于“魏晋风雅”的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