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的抽油烟机嗡鸣着,把番茄炒蛋的香气揉进周末的晨光里。张雪菲蹲在客厅茶几旁,指尖捏着一支缠了透明胶带的豆沙色口红——那是妈妈去年生日收到的礼物,外壳已经磨得发暗,却被她当成宝贝,藏在化妆包最底层快半年了。今天趁着妈妈早起做饭,她终于忍不住偷偷摸出来,想试试视频里美妆博主教的“伪素颜唇妆”。
她对着手机前置镜头,屏住呼吸把唇线描得又弯又软,可刚要往唇中叠涂第二层,身后就传来瓷碗磕在台面的轻响。张雪菲猛地回头,口红“啪”地掉在地毯上,膏体蹭出一道浅红的印子。妈妈系着沾了油点的围裙,手里还攥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没像往常那样立刻皱起眉,只是盯着她唇上没晕开的红,沉默了几秒,终究只是叹了口气。
“你这孩子,”妈妈走过来捡起口红,指尖带着刚炒完菜的温度,轻轻蹭过她唇角的残色,“涂得歪七扭八,哪有这么画的。”
张雪菲攥着衣角往后缩,后背都绷得发紧,准备迎接那句熟悉的“不好好学习净搞这些没用的”。可妈妈没骂她,反而拉过她旁边的小凳子坐下,把口红在掌心擦了擦,对着茶几上的小镜子,缓缓把膏体旋出半截。
豆沙色的膏体在妈妈偏白的唇上晕开,她动作生疏却认真,没画满整张嘴,只在唇中轻轻点了几下,再用指腹慢慢拍开,像花瓣沾了晨露。“我们年轻那会,哪有这么多花样,”妈妈对着镜子抿了抿唇,眼角的细纹弯成温柔的弧度,“你姥姥总说‘女孩子要朴素’,我上班头几年,连面霜都不敢多涂。后来单位汇演,借同事的口红,只敢涂一点点,怕被领导说‘不稳重’。”
张雪菲愣住了,她从没见过妈妈这样——不是那个皱着眉检查作业、把她的化妆刷锁进柜子、说“化妆是不务正业”的“严母”,而是眼里藏着点软意的、也曾偷偷向往过“好看”的女人。她看着妈妈对着小镜子反复调整唇色,鬓边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平日里总是紧绷的下颌线,忽然觉得妈妈好像也没那么难接近。
“妈,你这样……特别好看。”她小声说,指尖轻轻碰了碰妈妈鬓边的碎发,想帮她别到耳后。
妈妈的耳朵红了红,像被说中了心事,赶紧把口红旋回去,塞回她手里:“别涂这么浓,你唇色浅,薄涂一层就够了,显气色又不扎眼。”她顿了顿,锅铲柄在掌心转了半圈,声音低了些,“还有啊,别总在晚上偷偷躲在被窝里看视频,伤眼睛。作业写完了再玩这些,听见没?”
张雪菲的心脏像被温水浸过,又软又暖,连指尖都发颤。她以为这句“玩”只是随口的敷衍,直到妈妈吃完饭,把碗筷放进洗碗机,转身走进卧室,从衣柜顶层的储物箱里翻出一个旧化妆包。那是个米色的帆布包,边角都磨毛了,妈妈打开拉链,里面躺着一支没拆封的润唇膏,还有一盒压得有些变形的腮红。
“你嘴唇总干,先涂这个打底,别用我那支快过期的。”妈妈把润唇膏递给她,又拿起那盒腮红,对着光看了看,“这是我刚工作时买的,就用过一次,颜色太浅,我涂着没效果,你皮肤白,应该合适。”
张雪菲捏着润唇膏,冰凉的外壳仿佛都被妈妈的手捂热了。她低头看着那支小小的润唇膏,忽然想起前几天晚上,她躲在被窝里看化妆教程,手机屏幕亮得刺眼,妈妈轻轻敲了敲她的房门,她吓得赶紧把手机藏起来,却没听见妈妈进来责骂,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还有转身离开的脚步声。原来妈妈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戳破她。
傍晚的阳光斜斜照进客厅,妈妈坐在沙发上择菜,指尖麻利地把菜根掐掉。张雪菲蹲在她旁边,把润唇膏涂了一层又一层,薄荷的清香在唇间散开。她偷偷抬眼,看见妈妈对着手机屏幕,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唇上的豆沙色,嘴角弯出一点她从没见过的、浅浅的笑。过了一会儿,妈妈好像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搜了搜“豆沙色口红搭配”,手指在屏幕上慢慢滑动,看得格外认真。
那支缠了胶带的口红,后来被张雪菲收进了铅笔盒的夹层里,每次打开,都能闻到一点番茄炒蛋的香气,混着润唇膏的甜,像那天的阳光——不刺眼,却把心里藏了很久的小小心愿,晒得暖烘烘的。
晚饭时,妈妈忽然说:“下周你表姐结婚,让她试试你画的妆?就画你今天这样的,自然点的。”张雪菲拿着筷子的手顿住了,抬头看向妈妈,妈妈避开她的目光,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她碗里,“别总瞎琢磨,真要喜欢,就好好学,别耽误正事就行。”
那晚睡前,张雪菲路过妈妈的房门,听见里面传来手机视频的声音,她悄悄停下脚步,听见视频里美妆博主的声音:“伪素颜的关键在于底妆要清透,唇妆要自然……”她轻轻笑了,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把今天的经历写进了日记本里。
她后来才知道,妈妈那天把炒糊的鸡蛋倒进垃圾桶时,对着厨房的镜子,又补了一次唇色;她也知道,妈妈把那盒旧腮红找出来,不是真的觉得自己用不上,而是想让她多一件“玩具”。那些被“为你好”藏起来的柔软,像藏在口红管里的膏体,只要轻轻旋开,就能露出最温柔的底色。而妈妈的这一点点松动,就像一束微光,照进了她小心翼翼守护的梦想里,让她忽然有了勇气,想把这条路走得更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