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沪市,傍晚时分。
夕阳的余晖透过老城区斑驳的窗棂,在苏晚晴家略显陈旧的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抱着几本厚重的参考书和那个质感出众的纸袋推开家门时,外婆正端着一盘刚出锅的清炒时蔬从厨房走出来。昏黄的灯光下,老人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洗得发白的围裙系在腰间,虽然简陋,却处处透着整洁与妥帖。
"晴晴回来啦?快洗手吃饭。"外婆的声音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目光落在她手里那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精美纸袋上,微微顿了一下,慈祥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这是......"
"哦,是同学......借给我的参考书和笔记。"苏晚晴下意识地将纸袋往身后藏了藏,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不想让外婆担心,更无法解释言赐泽的存在。那个名字,连同他带来的一切,都像另一个世界的光怪陆离,与这间充满烟火气的小屋格格不入。
外婆没有多问,只是用围裙擦了擦手,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快去洗手,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饭桌上,依旧是简单的两菜一汤,却是苏晚晴一天中最温暖的时刻。她小口吃着外婆精心烹制的饭菜,听着老人絮叨着街坊邻居的琐事——张家孙子考上了重点初中,李家闺女找到了好工作。这些平淡的日常,像温柔的水流,悄悄冲刷着她白天在学校承受的压力和那份莫名的悸动。她偷偷瞄了一眼被放在墙角椅子上的那个纸袋,那个装着昂贵巧克力和精致文具的袋子,像是一个沉默的闯入者,提醒着她外面那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晚饭后,苏晚晴利落地帮外婆收拾好碗筷,便回到了自己狭小却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房间。书桌上,华京大学深蓝色封面的招生简章和开放日行程表摊开着,上面用荧光笔画满了重点。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杂念都排出体外,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言赐泽给的那个纸袋。
里面除了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和那几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笔,还有一个没有任何logo的浅灰色硬质文件夹,质感高级而低调。她疑惑地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份打印出来的、关于华京大学王牌专业历年保送面试真题的详细分析汇总,以及几位知名教授近期的学术论文摘要和研究方向梳理。资料专业、详实,逻辑清晰,重点突出,显然是花了极大心思整理的,但没有任何来源标识,仿佛凭空出现。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文件夹的手指微微收紧。这绝不是普通"同学"能拿出来的东西。她眼前浮现出言赐泽那双深邃难辨、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眼眸,想起他看似随意却总在她最需要时出现的身影。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帮她?一种混杂着感激、不安和巨大困惑的情绪,像潮水般在她心底蔓延开来,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是班主任王老师的名字。她连忙收敛心神,按下了接听键:"王老师,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王老师温和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的声音:"晚晴啊,没打扰你复习吧?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王老师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学校刚接到通知,有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杰出校友,向我校捐赠设立了一项专项助学金,额度非常高!而且指名要重点资助品学兼优、有志于报考顶尖学府的学生。校领导们开会讨论,第一个就推荐了你!"王老师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晚晴,只要你顺利考上华京大学,未来几年的学费、住宿费,甚至包括基本的生活费和后续深造的经费,这笔助学金都会全力支持! 这下你可以彻底安心备考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专心冲刺你的梦想!"
苏晚晴握着手机,整个人都愣住了。匿名校友?专项助学金?覆盖所有费用?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巨大的波澜。她下意识地看向桌上那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文件夹、那盒进口巧克力和精致的笔......难道......这也是他安排的?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汹涌而上,让她喉咙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帮助太巨大,太突然,让她在欣喜之余,也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晚晴?你在听吗?"王老师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
"在,在的!谢谢王老师!谢谢学校!"苏晚晴连忙道谢,声音因激动和复杂情绪的交织而微微发颤。
"好好努力,老师相信你一定能行!"王老师又鼓励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苏晚晴缓缓放下手机,目光在手机、那个神秘的文件夹和纸袋之间来回移动,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巧合,也太沉重。她甩了甩头,仿佛要甩开这些纷乱的思绪。无论背后是谁在帮助她,无论原因为何,眼前的机会是真实的,她必须抓住。她拆开那盒包装精致的黑巧克力,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浓郁微苦的醇香立刻在舌尖化开,细腻丝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回甘。然后,她拿起一支言赐泽给的笔,笔身沉甸甸的,握感极佳。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埋首于题海之中。笔尖落在草稿纸上,出墨流畅均匀,书写顺滑,确实比她平时用的笔顺手很多。窗外的月色渐渐明亮起来,如水银般倾泻在她专注的侧脸上,将她的身影投在书桌上,显得坚定而执着。
与此同时,华京市最高端的私人医院VIP楼层。
这里与华沪市的市井烟火截然不同,静谧得落针可闻,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香氛混合的味道,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
言鼎峰——言家如今的掌舵人,言赐泽的爷爷——正靠坐在病床上。老人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精神略显萎靡,但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睛依旧锐利如鹰,此刻正微微眯着,低声与守在床边的长子、言赐泽的父亲言振邦交谈着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床头的心电监护仪发出平稳而有规律的滴答声,显示着生命体征平稳,并未插满各种令人恐惧的管子,只是手背上贴着透明的留置针,正在缓慢进行静脉输液,补充一些营养和药物。
主治医生刚刚做完细致的检查,恭敬地站在一旁汇报:"老先生,您这次主要是情绪波动较大,引发了血压的骤然升高和短暂的心律不齐,好在送医非常及时,目前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医生语气谨慎,"但您年事已高,心脏和血管功能需要格外小心呵护,接下来的日子务必静养,千万不能再受大的刺激。这次也算是一个重要的提醒。"
言鼎峰微微颔首,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医生可以离开。病房厚重的门轻轻合上,只剩下父子二人,空气中的凝重感似乎又加深了一层。
"父亲,您感觉怎么样?"言振邦向前倾了倾身体,声音里带着真切的关切。他年近五十,身材保持得很好,穿着合体的深色西装,眉眼间与言赐泽有几分相似,但气质更为沉稳内敛,久经商海沉浮的痕迹刻在他眼角的细纹里。
"还死不了。"言鼎峰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强硬,"外面......现在是什么风向?"
言振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低声回答:"顾家的人下午来探视过,顾老爷子亲自带的队,待了约莫半小时才走。"他顿了顿,继续道,"消息传得很快,几家和我们有深度合作的公司负责人也纷纷打来了电话问候,话里话外......都在试探您的真实身体状况和言家接下来的战略动向。"
言鼎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半晌才缓缓吐出,带着沉重的叹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我这一病,什么牛鬼蛇神都忍不住要跳出来看看风向了。"他重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儿子,"赐泽呢?通知他了吗?"
"已经让言恪通知他了,他会以最快速度赶回来。"言振邦答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知道,儿子此刻回来,将无可避免地被卷入家族内外巨大的压力漩涡中心,尤其是面对顾家那边愈发清晰的联姻意图......
华京市,一家实行严格会员制、隐于闹市深处的古典茶舍。
最里间的一处雅室,门上垂着竹帘,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室内紫檀木茶海泛着温润的光泽,茶香袅袅。
顾玥穿着一身剪裁极尽简约却质感非凡的香槟色套装,优雅地端坐在主位,纤长的手指正行云流水般地进行着茶道。她对面坐着的是柳月眉——言赐泽那位同父异母弟弟言赐渊的生母。
柳月眉虽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极好,皮肤细腻,身材匀称,穿着一身定制的墨绿色旗袍,勾勒出依然窈窕的曲线。只是她眉眼间那份刻意堆砌的谦恭和讨好,与她努力维持的端庄姿态放在一起,总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她双手恭敬地接过顾玥递来的那只小巧玲珑、薄如蝉翼的白瓷茶杯,脸上绽放出恰到好处的、带着受宠若惊意味的笑容:"顾小姐,您这才刚从国外回来,日理万机的,还特意抽空赏光见我,真是让我......不知说什么好了。"
顾玥轻轻吹了吹茶汤,红唇微启,抿了一小口,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掠过柳月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唇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柳阿姨太客气了。我们两家是世交,赐渊弟弟又聪明伶俐,我回来看看也是理所应当的。"她放下茶杯,指尖轻轻点着桌面,话锋微转,"说起来,言爷爷身体欠安,需要静养,赐泽哥哥那边......最近想必是压力不小,你们母子二人,更该多去关心体谅才是。"
柳月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像是被说中了心事,随即化为一声轻叹,语气拿捏得极好,带着几分忧愁与无奈:"老爷子那边我们自然是日日悬心,恨不得能替老人家分担些病痛。只是......赐泽那孩子,您也知道的,性子独,主意大,我们......我们是想亲近,又怕贸然凑上去,反而打扰了他,惹得他不快。"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顾玥的神色,试探着问道,"还是顾小姐您心思细腻,懂得体谅人。要是我们赐渊能有福气,得到您这样的姐姐时常提点着,那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造化。"
顾玥闻言,唇边的笑意深了些,她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柳阿姨,言家这样的家族,未来的掌舵人,光有脾气可不行,需要的是能团结家族、目光长远的人。赐渊弟弟年纪虽小,但资质是好的,又是言伯伯名正言顺的儿子,只要悉心培养,机会......总是有的。"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直视柳月眉,"关键是要懂得审时度势,知道在什么时候,该亲近谁,依靠谁。您说是不是?"
柳月眉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黑暗中看到了灯塔的光芒,连忙点头,语气变得更加殷切甚至带上了几分急切:"顾小姐您说得太对了!字字珠玑!我们赐渊最是敬重您这样的榜样!以后......以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多多提点才是......"
雅间内茶香馥郁,她们的对话轻声细语,看似不过是女人间的家常闲谈,但其中蕴含的试探、结盟与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却如同那在沸水中逐渐舒展的茶叶,悄然释放出复杂而耐人寻味的气息。
华沪市,夜晚的环线高速上。
言赐泽驾驶着那辆黑色的跑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像一头暗夜中疾行的猎豹。车窗外的城市灯火飞速向后流逝,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带。车载音响里放着节奏激烈、鼓点强劲的电子乐,音量开得很大,震得车身仿佛都在微微颤动,却似乎依然无法压过他心头的烦躁。
他刚接到特助言恪打来的电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转达了父亲言振邦的意思——爷爷言鼎峰因情绪波动入院,虽无生命危险,但状况需要高度重视,务必让他尽快回华京一趟。电话里,言恪虽然没有明说,但字里行间都清晰地透露出家族内部因此事而引发的暗潮汹涌,以及顾家借此机会愈发咄咄逼人的联姻压力。
他厌恶这种感觉——像一颗被无形之手摆布的棋子,被所谓的家族责任和利益博弈紧紧捆绑,窒息而压抑。那个叫苏晚晴的女孩,就像一道意外穿透厚重云层、照进他沉闷世界里的微光,干净、纯粹,带着一种不掺任何杂质、倔强向上的生命力。保护这份纯粹,似乎成了他对抗那个虚伪世界的一种本能,甚至是一种......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强烈的渴望。
虽然言赐泽从未开口问过苏晚晴的目标是哪所大学,但这对他而言,几乎是一个不需要经过大脑思考就能得出的结论。一个在华沪一中这样顶尖学府名列前茅、且正处于高三最关键时期的女孩,她的目标有且只能有一个——华京大学。那是全华国学子仰望的最高学术殿堂,是通往更广阔天地的必经阶梯。她的努力,她的专注,她眼神里那份不容动摇的坚定,无一不在指向这个清晰无比的答案。他不需要动用任何关系去调查,更无需多此一举地询问,仅凭日常的观察和最基本的逻辑推断,便能轻易看透这一点。这种近乎本能的、精准的洞察力,是他从小在复杂乃至险恶的环境中磨砺出的生存本能,也是他如今总能看似轻松地掌控局面的关键所在。
鬼使神差地,他用力一打方向盘,跑车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驶离了环线,朝着老城区的方向疾驰而去。他没有停车,也没有拿出手机联系她,只是将车速放慢,缓缓驶过她家所在的那条狭窄而陈旧的小巷口。巷子里灯光昏暗,偶尔传来电视声和居民的闲聊声,安静而祥和,与他仅一墙之隔的这个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的世界,仿佛是两个永远平行的时空。
他将车停在巷口对面的阴影里,熄了火,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他点燃一支烟,摇下车窗,猩红的火点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想起她接过纸袋时,那双清澈眼眸里一闪而过的困惑和不易察觉的感激;想起她伏在书桌前,纤细背影所透露出的那种全神贯注的执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柔软情绪,像初春的溪流,悄然在他冷硬的心底融化、流淌。
良久,他将烟蒂弹出窗外,那一点红光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随即熄灭。他重新发动引擎,跑车发出一声低吼,迅捷地汇入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