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共此时

岁月如运河的流水，在欸乃橹声中静静东去。转眼间，"共月窑"已在扬州扎根十年。当年的小窑坊如今已发展成三进院落，新增的展室里陈列着这些年来的精品瓷器，每一件都诉说着一段故事。

这年春天，运河解冻得特别早。柳枝刚抽出新芽，就有漕工带来消息：朝廷要选派贡瓷入京。往年都是景德镇、龙泉等名窑的瓷器入选，今年却特意指明要"共月窑"的"双乡瓷"。

消息传来，窑坊里顿时忙碌起来。沈星和邱鼎商议后，决定烧制一套"运河四季瓶"。四个瓷瓶分别以春柳、夏荷、秋月、冬雪为主题，既要展现扬州的地方特色，又要融入临安的工艺精髓。

烧制过程异常艰辛。春瓶要表现柳枝的柔美，他们在釉料中加入了特制的纤维，让青釉在烧制过程中自然形成柳条般的纹理。夏瓶要展现荷花的灵动，邱鼎创新性地采用了"窑变"技法，通过精确控制窑内温度变化，让釉色自然晕染出荷花图案。秋瓶要体现月华的清辉，沈星在釉料中掺入珍珠粉，使瓷面在月光下会泛出柔和的光泽。冬瓶要呈现雪景的纯净，他们选用最白的瓷土，经过七次淘洗，烧出的瓷器白如新雪。

开窑那日，扬州知府亲自前来。当四个瓷瓶依次取出时，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春瓶上的柳枝仿佛在微风中摇曳，夏瓶上的荷花似有暗香浮动，秋瓶上的月华清冷如霜，冬瓶上的雪景纯净无瑕。更妙的是，当四个瓷瓶摆在一起时，瓶身上的图案会连成一幅完整的运河四季长卷。

知府大人抚掌赞叹："妙哉！这已不是瓷器，而是天地灵气的凝结。"

然而就在贡瓷准备启运的前夕，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袭击了扬州。连续三日的倾盆大雨导致运河水位暴涨，汹涌的洪水冲垮了部分河堤，窑坊也进了水。

最让人痛心的是，准备次日启运的"运河四季瓶"虽然被及时抢救出来，但秋瓶的瓶耳在搬运时不慎碰裂了一道细纹。这道裂纹虽不明显，却足以让贡瓷失去资格。

望着受损的秋瓶，邱鼎红了眼眶。这是他们耗费数月心血的作品，如今功亏一篑。沈星却显得很平静，他轻抚着瓶身的裂纹，忽然说："鼎儿，你记得李伯说过的话吗？瓷器之所以有生命，是因为它记录着真实。"

他取来金粉，小心地将裂纹填平，又在裂纹两侧画上飘落的桂花。"就让这道裂纹，记录下这场风雨吧。"

第二天，他们如实向知府禀报了情况。出人意料的是，知府在仔细察看修复后的秋瓶后，反而更加赞赏："金缮修复，化残缺为美。这记录着风雨的瓷器，比完美无缺的更显珍贵。"

贡瓷如期启运。三个月后，朝廷的嘉奖令送达扬州。"共月窑"的"运河四季瓶"被选为御用瓷器，特许其每年进贡。更让两人惊喜的是，皇帝特别赞赏了那个经过金缮修复的秋瓶，称其"有君子坦荡之风"。

名声大振后，"共月窑"前来学艺的人络绎不绝。沈星和邱鼎商议后，决定开办瓷艺学堂，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和贫苦人家的孩子。

学堂就设在窑坊东侧新盖的院落里。每天清晨，都能听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沈星负责教授文化课和瓷艺理论，邱鼎则带着孩子们在实践中学习制瓷技艺。

他们根据每个孩子的特点因材施教：手稳的学雕刻，心细的学绘画，力大的学揉泥，耐心的学烧窑。有个叫小雨的女孩，虽然年纪最小，但对色彩特别敏感，调出的釉色总是格外灵动。还有个叫石头的男孩，力气大又肯吃苦，揉的胎泥特别均匀。

教学之余，他们继续创新。受到金缮修复秋瓶的启发，他们开发出"痕艺"系列，故意在瓷器上留下制作过程中的痕迹，让每件作品都独一无二。又根据运河船夫的需求，研制出防滑的茶具、不易碎的酒器。

这年秋天，李伯从临安来看望他们。见到学堂里认真学艺的孩子们，老人欣慰地说："青窑坊的香火，到底是在你们这里续上了。"

十年又十年，运河边的柳树绿了又黄，窑坊里的火种始终未熄。当年的少年已生华发，但他们对瓷艺的热忱丝毫未减。

这年中秋，已经出师的徒弟们从各地赶回"共月窑"团聚。小雨如今已是知名的彩绘师傅，在景德镇有了自己的工作室；石头成了揉胎高手，在当地开了瓷土作坊；还有其他徒弟，有的专攻釉料，有的擅长烧制，都在瓷艺领域各有建树。

月色如水，洒满庭院。徒弟们围坐在沈星和邱鼎身边，听他们讲述当年的故事。那个关于临安与扬州、关于瓷哨与窑火、关于两颗真心相映的故事，已经成了"共月窑"的传承。

"师父，"一个年轻徒弟好奇地问，"为什么我们的瓷器总是能打动人心？"

沈星与邱鼎相视一笑，取出那对已经陪伴他们大半生的瓷哨。岁月的磨砺让瓷哨更加温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两缕清音悠然响起，一如数十年前那个清晨。哨音穿过时光，掠过运河，唤醒所有深藏在瓷器中的记忆。

邱鼎放下瓷哨，对徒弟们说："答案就在这哨音里。当你们真正听懂的时候，就能烧出有生命的瓷器了。"

夜渐深，徒弟们陆续散去。沈星和邱鼎仍坐在院中，望着天心的明月。

"鼎儿，你还记得我们为窑坊取名那夜吗？"

"怎么会忘记。那夜的雪，那夜的月光，那夜的哨音，都刻在这里。"邱鼎轻抚心口。

月光下，两个身影依偎在一起，一如当年。运河在不远处流淌，带着新的故事奔向远方。而那一对瓷哨，依然静静地系在两人腰间，随时准备奏响生命的和鸣。

世间万物都在变化，唯有真心永恒。就像这窑火，明明灭灭中传承千年；就像这瓷音，起起落落中穿越时空；就像这明月，圆圆缺缺中始终如一。

而"共月窑"的故事，也随着运河的水声，随着往来的舟楫，在岁月长河中继续流淌，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