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鼎手持长柄窑叉,屏息凝神地探入窑室。当第一件瓷器被缓缓取出时,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一件梅瓶,釉色青中透白,白里泛青,在晨光中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更奇妙的是,釉面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琼花瓣在隐隐浮动,若有若无,美得含蓄而高级。
"成了!"邱鼎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沈星接过梅瓶,指尖感受到瓷器特有的温润质感,眼中也泛起欣喜的泪光。这一窑共烧制了三十六件瓷器,除了梅瓶,还有玉壶春瓶、荷叶盖罐、斗笠碗等各式器型,每一件都完美地呈现了他们预期的效果。
而最为别致、堪称画龙点睛之笔的,在于每一件瓷器的底足,都用工谨至极的细笔,刻着微如芥子、却筋骨分明的"星"、"鼎"二字。这两个字采用的是失传已久的"微雕双钩"技法,需要借助特制的放大镜才能完成。二字一左一右,并肩而立,距离恰到好处,既不拥挤,也不疏离,宛如静谧夜空中那两颗彼此守望、轨迹相依、光芒互映的星辰,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小小宇宙。
这第一窑中诞生的第一只"双乡瓷",是一只形制精巧、弧度优美的小茶盏。邱鼎特意在盏的内壁,用青料以"泼青法"写意半幅疏朗有致、充满江南水汽的临安荷塘景致,荷叶田田,却只见其半,留出无限的想象空间;沈星则提笔,在与之相对的另一侧,以"铁线描"精绘半枝清雅绝尘、姿态婀娜的扬州琼花,枝干遒劲,花朵繁密,同样意到笔不到。当盏中注入清澈的茶汤时,水波荡漾,光影流转,内外两侧的图案仿佛在水中朦胧地融为一体,水动则景变,构成一幅完整的、动态的"临安荷映扬州琼"的动人画卷,巧思妙意,令人拍案叫绝。
出窑那日,邱鼎捧着这尚且带着窑火余温、如同新生婴儿般的茶盏,反复摩挲,爱不释手,指尖感受着那如玉的温润与细腻的纹理。他忽然抬起头,眼中闪着明亮而真挚的光,对沈星道:"沈大哥,我在想,咱们何不将这一窑瓷器,分送给运河上那些终日奔波、风吹日晒的老船夫们?他们南来北往,见识过天南地北无数好东西,眼光最是毒辣朴实。若能得他们一句发自内心的'好瓷'的夸赞,那可比得了什么金银奖赏都更让人欢喜!"
沈星闻言,眼中也流露出赞同与暖意,立刻点头应允。接下来的几日,两人便用柔软的棉布将这些倾注心血的瓷器一件件仔细包好,如同呵护珍宝,然后抱着它们,沿着长长的、喧闹的运河码头,一路行走。遇到相熟的船夫,或是面善的劳作者,便诚挚地、恭敬地递上一件。
那位常年在岸上拉纤、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发亮、脊背微驼的张老汉,接过那只绘着荷塘琼花的茶盏时,用他那布满老茧、粗糙如树皮的手指,反复地、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光滑温润的釉面,感受着那与众不同的手感,良久,才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憨厚地笑道:"嘿!这瓷,摸着竟有股子暖意,不像别的瓷器那般冰凉,倒像揣了个小日头在手心里,暖烘烘的,比俺家那冰凉的粗陶碗,不知要舒坦多少哩!"
而那位撑船技术极好、为人爽利热情的王大娘,收到那只刻着纤巧柳叶纹的瓷碟后,当即就俯身从清澈的运河里舀了半碟带着水汽的河水,笑着对旁人说:"我得先让这碟子认认咱们运河的水性!"她小心地端着碟子,又说要留着这碟子的"运河水性",等回家好盛刚烙好的、油汪汪、香喷喷的葱花饼——"这般好看又灵性的花纹,瞧着就心喜,盛上饼子,怕是连饼都更香些!"
还有一个年轻的漕工,收到一个双乡瓷的酒壶后,惊喜地发现壶身的图案在酒水的映照下会发生变化,原本静态的运河图仿佛活了过来,波光粼粼,帆影移动。这个发现很快在船工间传开,大家都称这种瓷器是"活瓷"。
日子久了,运河上跑船的汉子、撑船的妇人几乎都知道了,岸边那小窑坊里,有两个沉静又认真的少年人,烧出的瓷器与众不同,"带着温度",不仅触手生温,更仿佛带着制瓷人的心意。有时船夫们运粮路过,会特意让船靠得近些,绕到窑坊门口,不由分说地递上一把从江南刚带来的、清香扑鼻的新茶,或是硬塞两个刚出锅、烫手暖心的芝麻饼,声音洪亮地说:"给俩小匠人尝尝鲜!下次烧瓷要是缺啥稀罕土料、或是想带个话,尽管跟我们说!咱们这船,南北都通!"
这种质朴的情谊让两个少年倍感温暖。他们开始根据船夫们的实际需求来设计瓷器:为常在夜间行船的船工制作能发夜光的瓷灯,为运送食盐的商船定制防潮的瓷罐,为喜欢饮酒的老把式烧制温酒不烫手的瓷壶...每一件瓷器都倾注了他们对使用者需求的细心体察。
入夏时,李伯从临安来扬州看他们。老师傅一路舟车劳顿,却丝毫不显疲态,反而对沿途见到的漕船上使用的双乡瓷赞不绝口。一进窑坊,这位老师傅的目光立刻就被架子上那一排排"双乡瓷"勾住了。他拿起那个最为精美的荷琼盏,翻来覆去地看,指腹感受着胎骨的厚薄,眼睛审视着釉色的均匀,手指最终在底足那微刻的"星鼎"二字上停了停,反复摩挲,忽然就笑了起来,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鼎儿这小子,以前在青窑坊刻字,总是歪歪扭扭,心急火燎的,如今这字,竟这般规整有力,隐有风骨了。"
他又将茶盏凑到窗前亮处,借着阳光仔细看了看釉面,然后闭上眼睛,用手指轻轻抚摸,感受那如玉的质感,良久才赞叹道:"这釉色调得也好,火候也把握得极佳。不浓不淡,青中透白,白里泛青,像极了临安梅雨过后,云开雾散时那一瞬间的天空颜色,可细看之下,又带着点扬州琼花瓣那种独特的、柔软的劲儿在里面,是用心了,用到点子上了。"
邱鼎听了这来自长辈兼严师的夸赞,脸瞬间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连忙指着沈星说:"都是沈大哥教我的!他不仅教我读那些瓷书,还帮我一遍遍改釉料的配方呢!"沈星站在一旁,笑着温和地补充道:"李伯,是鼎儿自己有天分,对瓷土的脾性特别敏感,一点就透。上次我们试调'雨过天青釉',他只是用手一捏,凭感觉就摸出我调配的瓷土湿度差了半分,这才没走弯路。"
李伯看着两人互相推功、相视而笑的模样,脸上露出了欣慰而复杂的表情。他顺手拿起窑边放着的一枚瓷哨,放到唇边,轻轻吹了一声。那温润、清越的声音立刻漫出窑坊,与运河的风混在一起。他望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运河,以及更远处隐约的城市轮廓,轻声道:"我年轻的时候,总固执地以为,烧瓷靠的是祖传的手艺、是秘不示人的配方、是千锤百炼的技巧。如今看了你们俩,我才算真正明白,烧瓷,更靠的是心——是两颗心能不能想到一处去,能不能彼此懂得。心要是真正连在了一处,劲儿往一处使,哪怕用的是相隔千里的两地的土,也能烧出最契合心意、最有魂魄的瓷器。"
那日晚些时候,三人围着那堆不肯熄灭、依旧噼啪作响的窑火坐着,跳动的火焰将三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三个正在密谈的巨人。李伯讲起了临安青窑坊的近况,说今年新收的小徒弟已经能有模有样地独立揉胎了,虽然还不够圆熟,但肯下苦功;还说窑坊后院那棵老桂花树,今年似乎又长高了些,想来秋日的桂花会比往年更香。邱鼎听得格外认真,身子微微前倾,时不时插一句嘴,像当年一样叮嘱:"李伯,您回去可得让师弟多练练刻纹,手腕要有力,心要静,不能贪快。"沈星则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拿出随身的小本子,将一些要点记下来,然后抬头温和地说:"李伯,等秋凉了,运河水位稳定,我和鼎儿一定找时间,一起回临安看看,看看青窑坊,也看看那棵桂花树。"
窑火燃烧的木柴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映得三人脸上光影摇曳。邱鼎忽然想起什么,猛地站起身,快步走进里屋,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新近烧成的、体型颇大的瓷瓶。那瓷瓶的瓶身,赫然刻着一幅完整的、气势恢宏的"运河千里图",从临安城的依依柳堤、拱桥人家,到扬州府的琼花坞、古塔风帆,他们将一路行来、共同游历过的标志性地景,都细致地刻画其上,而且每个对他们有特殊意义的地方,都标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的记号。他把这沉甸甸的瓷瓶郑重地递给李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李伯,这个瓶子,您带回去,就摆在咱们青窑坊的正堂里。这样,就好像我们俩虽然人在扬州,但魂儿也天天在临安,陪着您一起烧瓷,听着咱们青窑坊的风箱声。"
李伯伸出那双布满老茧、见证过无数瓷器诞生的手,颤抖着接过瓷瓶。他的指尖触碰到瓶身那冰凉而坚实的釉面,却仿佛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源于血脉的温暖。他的眼眶瞬间就微微发红,湿润了。他强忍着情绪,轻轻拍了拍沈星和邱鼎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好,好孩子!你们有心了。我回去,就把它摆在窑神爷的案台旁边,让窑神也好好看看,咱们青窑坊出去的徒弟,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心里都装着根,都能凭着这份心,烧出顶好的瓷器来!"
李伯在扬州住了半个月,每天都泡在窑厂里,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他教他们识别不同季节的土质变化,传授控制窑火的独门诀窍,指点他们如何根据器型调整釉料配方。有时夜深了,三人还围坐在窑火旁,听李伯讲述当年走南闯北的见闻,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不同窑口的特色技艺。这些宝贵的经验,让两个少年受益匪浅。
临别那天,李伯特意早起,为窑神上了三炷香,又仔细检查了窑厂的每个角落。临上船前,他拉着两个少年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记住,瓷器虽是小物,却可通天地。你们要始终保持这颗赤子之心,让每一件瓷器都带着温度,带着情感。"船渐行渐远,李伯的身影消失在运河的晨雾中,但他的教诲却永远留在了两个少年心里。
日子,就这样在窑火的明明灭灭、瓷音的起起落落中,慢慢地、踏实地流淌过去。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小窑坊在运河边扎下了根,成为往来船夫熟悉的风景。
秋风吹起,运河两岸芦花飞白的时候,他们利用邱鼎珍藏的临安桂花,成功烧出了一批带着隐隐约约、似有若无天然桂香的瓷盒。这批瓷盒的制作颇为讲究,要在桂花盛开的季节,选取半开的花蕾,用蜜糖浸泡七日,再与特制的釉料混合。烧成后的瓷盒,开启时恍如打开了整个江南的秋天,那股清甜的桂花香似有还无,需要静心细品才能察觉。更妙的是,这香气能持续数年不散,成为闺阁女子珍藏心爱之物的宝贝。
冬雪悄然飘落,覆盖了窑厂的屋顶和远处的田野时,他们又挑战技艺,烧出了胎质极其致密、釉面光洁如镜,真正能够清晰映照出雪景的瓷镜。这种瓷镜的烧制难度极大,需要将胎体打磨得薄如蝉翼,釉面要平整如水面,任何细微的瑕疵都会影响映照的效果。经过数十次试验,他们终于掌握了诀窍:在釉料中加入适量的石英粉,采用还原焰烧制,让釉面产生镜面效果。成品出来后,冰冷的雪光与温润的瓷光交相辉映,别有一番意境。姑娘们对这类瓷镜爱不释手,称其为"美人镜"。
每一次新瓷出窑,无论大小,无论成败,两人都会不约而同地走到院中,对着天际那轮或圆或缺的明月,并肩吹响一阵瓷哨。那哨音仿佛能穿透凛冽的风雪,越过冰封的运河,沿着他们熟悉的路线,一路传回临安的青窑坊,传到每一个收到过他们瓷器、记得他们故事的船夫、乡人耳边,报一声平安,道一份思念。
有一回,那是个万籁俱寂的雪夜,整个世界都被柔软的白色覆盖,运河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嚣,水流声变得低沉。沈星握着那枚已被体温焐得温热的瓷哨,站在窑坊门口,看着无尽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幽暗的运河水面上,瞬间消融,或是积在岸边枯草的枝头。他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鼎儿,你说,等将来,我们有了自己真正的、独立的窑口,该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
邱鼎站在他身旁,呵出的白气在眼前氤�。他仰头看了看夜空中那轮在薄云后显得格外朦胧柔和的月亮,认真地想了想,脸上渐渐绽开一个明亮的笑容。他举起瓷哨,放在唇边,先吹出了一段清亮、悠扬的旋律,那声音在雪后的纯净空气里,能传出很远很远。然后,他放下瓷哨,转头看着沈星,眼中闪着和月光一样柔和的光彩:"叫'共月窑',好不好?你看,不管我们是在临安,还是在扬州,哪怕将来去了更远的地方,我们抬起头,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月亮。我们就看着这同一轮月亮烧瓷,让我们的瓷器里,从胎骨到釉色,都裹着这月亮的光。这光,就是我们共同的印记。"
沈星闻言,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随即被无尽的暖意和赞同充满。他重重地点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也举起了自己的瓷哨,放在唇边,吹出了一段与之完美应和、水乳交融的旋律,作为最肯定的回答。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柔和地洒在两人并肩的身影上,洒在他们身后窑坊里那些静静陈列的、形态各异的瓷器上,每一件都泛着内敛而温润的、如同月华般的光泽。远处,运河上夜行的漕船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灯笼倒影,如同天上的星河不小心坠落了几颗星辰在墨色的水面上,随波荡漾;近处,窑炉里的火种仍在不知疲倦地微微跳动,那温暖的气息顽强地穿透冬夜的寒意,与满室瓷器的宁静清香融合在一起,弥漫开来,笼罩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就在那一刻,沈星忽然彻彻底底地明白了。所谓"共此心",从来就不局限于朝朝暮暮的厮守,不在于时时刻刻的相伴。而是即使隔着千里之遥,山河重重,也能凭着一声独一无二的瓷音、一件承载着共同记忆的瓷器,在茫茫人海中,瞬间准确地找到彼此的气息与位置;是愿意用两颗同样炽热、同样专注的心,把两处不同风土的时光、两种不同韵味的风景,都当作最珍贵的原料,投入窑火中,熔铸进同一件瓷器的生命里。从此,让每一道流淌的釉色,都藏着故乡的云烟与异地的风雨;让每一声清越的瓷音,都诉说着"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我们从未分离"的笃定心意。
第二年春天,"共月窑"的招牌正式挂在了窑坊门口。这块招牌是用上好的紫檀木雕刻而成,"共月窑"三个字是请当地有名的书法家题写,沈星亲自用青花料临摹,烧制成瓷片后镶嵌在木匾上。挂牌那天,许多受过他们恩惠的船夫都来祝贺,小小的窑坊前热闹非凡。
有了正式的名号后,他们的瓷器开始被更多人知晓。往来的商贾将"共月窑"的瓷器带到全国各地,甚至有些外国商人也对这些独具特色的瓷器产生了兴趣。有一次,一个波斯商人用一匹骏马换走了一对双乡瓷瓶,这件事在当地传为美谈。
然而他们并没有因为名声渐起而改变初心,依然坚持将最好的瓷器送给运河上的船夫,依然在每个黄昏煮着桂花糖水,依然用瓷哨声传递着彼此的心意。不同的是,他们开始收徒授艺,将制瓷的技艺传授给当地穷苦人家的孩子。这些孩子中有的颇有天分,很快就能独立完成简单的器型制作。
时光如运河之水,静静流淌。转眼间,五年过去了。"共月窑"已经发展成为拥有两座龙窑、十余名学徒的知名窑口。但无论规模如何扩大,沈星和邱鼎始终保持着亲手制作每一件"双乡瓷"的习惯。那些底足刻着"星鼎"二字、胎泥融合两地水土的瓷器,已经成为"共月窑"的象征,被收藏家们誉为"双绝瓷"。
这年中秋,两人如约回到临安青窑坊探望李伯。老窑坊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只是院中的桂花树更加枝繁叶茂了。李伯的身体依然硬朗,见到他们回来,高兴得像个孩子。他特意取出去年珍藏的桂花,为他们煮了桂花糖水,那熟悉的味道让两个游子瞬间湿了眼眶。
在青窑坊的正堂里,他们看到了五年前送给李伯的那个瓷瓶。它被供奉在窑神案旁,瓶身的光泽更加温润,显然是被经常擦拭。瓶中的运河千里图在烛光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每一个他们曾经驻足的地方,都闪着温暖的光。
"这些年来,每当我想你们的时候,就会看看这个瓶子。"李伯抚摸着瓶身,眼中满是慈爱,"看到它,就好像看到你们还在我身边学艺时的样子。"
当晚,师徒三人在月下对饮。李伯取出珍藏多年的绍兴老酒,用的是"共月窑"烧制的青瓷酒具。酒过三巡,李伯忽然正色道:"你们可知道,为什么你们的瓷器能被这么多人喜爱?"
两人相视一眼,邱鼎答道:"是因为我们用心烧制?"
"不止如此。"李伯摇摇头,"是因为你们的瓷器里,装着的是真情。这世间技艺高超的匠人很多,但能把心意烧进瓷器里的,少之又少。你们做到了。"
他指着天上的明月说:"就像这月亮,千古以来照过无数人,但只有在有心人眼里,它才是活的,才有温度。你们的瓷器也是如此,因为注入了真情,所以才有了生命。"
这番话让两个年轻人沉思良久。是啊,这些年来,他们烧制的何止是瓷器,更是岁月的记忆、是友情的见证、是梦想的载体。
回到扬州后,他们开始着手编写《共月窑谱》,将这些年积累的制瓷经验、釉料配方、烧制要领等都详细记录下来。他们希望这些知识能够传承下去,让更多的匠人能够烧制出有温度、有生命的瓷器。
又是一个雪夜,窑厂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沈星在整理窑谱的最后一章,邱鼎在对即将入窑的瓷器做最后的检查。窗外,雪花无声飘落;室内,窑火静静燃烧。
"鼎儿,"沈星忽然放下笔,看着窗外,"你说,百年之后,还会有人记得我们吗?"
邱鼎抬起头,笑了笑,取出瓷哨吹了一段熟悉的旋律,然后说:"只要这些瓷器还在,只要运河还在流淌,只要月亮还在天上,就一定会有人记得,曾经有两个少年,用泥土和火焰,守护过最纯粹的心意。"
沈星也笑了,他取出自己的瓷哨,与邱鼎的哨音相和。两缕清音穿过雪夜,飘向运河流向的远方。
而那轮见证了无数离合悲欢的明月,便始终如一,静静高悬。它照着他们从青涩到成熟的窑火,照着他们从掌心诞生的、一件比一件更接近理想的瓷器,也照着那条蜿蜒千里、生生不息、牢牢连接着临安与扬州的血脉——运河。河水日夜流淌,带走了光阴,却带不走那萦绕在水波之上的清越瓷音;时光不断变迁,却无法改变那两颗永远在同一片月光辉映下,紧紧相依、共同跳动的赤子之心。
在往后的岁月里,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无论遭遇多少挫折,他们始终记得那个雪夜的顿悟:真正的"共此心",是即使相隔万里,也能在瓷音中听见彼此的呼吸;是哪怕岁月更改,也要在窑火中守护最初的承诺。而这,便是"共月窑"存在的意义,也是这段跨越千里山河的知音情谊,留给世间最珍贵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