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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雪:戏子祭宦

无人知晓的真心

我是江南最风流的世子,他是戏台上最美的旦角。

那日他被权贵欺辱,我随手一救,他却当了真。

他总在深夜为我唱曲,眼尾绯红像染了胭脂。

我笑着捏他下巴:「戏子无情,你怎么反倒痴了?」

后来皇权更迭,我娶了公主那晚,他穿着戏服从城楼跳下。

收拾遗物时才发现——

他箱底全是我随手丢的小玩意儿:半块玉佩、写废的诗稿,甚至一颗糖纸。

还有封染血的信:「当年你救我时,说过江南雪好看。」

可江南从来不下雪。

就像我从来,没说过爱他。

---序章

水榭戏台临着秦淮河,笙箫管弦的声音裹在湿漉漉的晚风里,飘不远,就跌进墨绸似的水面,晕开一圈圈慵懒的涟漪。台子上正唱着一出《牡丹亭》,杜丽娘水袖轻扬,眼波流转,咿咿呀呀地唱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那声音清越,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凄迷,不像某些名角儿那般炫技,反倒丝丝缕缕,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台下叫好声不断,唯独正对戏台最佳位置上的那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小国公爷赵珩,袭着一身暗紫流云纹的常服,半倚在铺了软绒的宽大座椅里,指节分明的手指间把玩着一只白玉酒盅,目光懒洋洋地掠过台上帝王服饰的“柳梦梅”,最终,还是落回了那抹姹紫嫣红的“杜丽娘”身上。

他认得这旦角,叫云生。近半年才在金陵城里声名鹊起,扮相、身段、嗓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不笑时含情,微醺时带醉,此刻唱着寻梦的怅惘,眼尾天然泛着的一抹薄红,竟比台上精心描画的胭脂还要惹眼几分。

“好!” 邻桌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猛地拍案,酒气熏天,“这小云生,真是越发勾人了!待会儿散了场,叫他过来陪本官喝一杯!”

赵珩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一丝厌烦滑过眼底。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压下那点不快。这江南金陵,温柔富贵乡,什么都好,就是总少不了这等煞风景的蠢物。

戏散场了,人潮簇拥着往外走。赵珩没动,他身份尊贵,自有退场的路子。侍从低声禀报,马车已备在后门。他起身,刚转过连接后台的廊庑,就听见前面一阵喧哗。

方才那个肥硕的官员,正堵着已卸了妆、换回素色长衫的云生,一只手不规矩地往他脸上摸,嘴里不干不净:“……装什么清高?不过一个戏子,爷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云生低着头,紧紧抿着唇,身子细微地颤抖着,像风中一片即将凋零的叶子。他试图后退,却被那官员的随从有意无意地挡住了去路。周围几个班子里的人,脸上带着焦急与惶恐,却不敢上前。

“王大人。” 赵珩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惯有的漫不经心,在这略显嘈杂的廊下却异常清晰。

那王大人动作一僵,回头看见是赵珩,脸上的横肉立刻挤出谄媚的笑:“哎呦,小公爷!您还没走?真是巧了……”

赵珩没理他,目光直接落在云生身上。卸了浓墨重彩,那张脸干净得有些透明,嘴唇失了血色,更显得眼尾那抹红惊心动魄。他此刻也正抬眼看过来,那双眸子里没有泪,只有一片空茫茫的惊惧,以及映入了廊下灯火、和赵珩身影的一点微光。

“这人,”赵珩用下巴随意点了点云生,对王大人道,“我瞧着他唱得不错,想请他过府,单独给我唱一曲《寻梦》。”

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王大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张了张嘴,看看赵珩,又看看云生,终究没敢再放一个屁,只得干笑两声:“既然小公爷赏识,那是他的造化,造化……” 边说边悻悻地让开了路。

赵珩不再看他,只对云生淡淡道:“跟我来。”

云生怔在原地,直到赵珩已经转身往后门走去,他才像是猛然回过神,踉跄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始终落后两步的距离。

马车行驶在金陵寂静的街道上,辘辘轮声格外清晰。车厢内宽敞奢华,熏着淡淡的冷梅香。云生蜷缩在角落,头埋得低低的,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衣料。

“怕我?”赵珩忽然问。

云生猛地摇头,又飞快地点了一下头,随即意识到不对,整个人僵住,耳根迅速红透。

赵珩低笑出声,觉得有趣。他见过太多人对他阿谀奉承、战战兢兢,却没见过这样慌乱得近乎笨拙的。“抬头。”

云生迟疑着,慢慢抬起头。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窗外偶尔晃过的灯火,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光影。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像受惊的小鹿,却又固执地看着赵珩。

“多谢……小公爷解围。”声音很轻,带着未散的颤意,却依旧清润。

赵珩没接话,只是看着他。过了许久,就在云生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他才慢悠悠地道:“《寻梦》唱得是好,那股求而不得的幽怨劲儿,拿捏得恰到好处。”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压迫感,手指轻轻拂过云生依旧泛红的眼尾,“这里,是天生的?”

他指尖微凉,触到皮肤的瞬间,云生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烫到一般,呼吸都停滞了。他屏住气,声音细若蚊蚋:“……是。”

赵珩收回手,靠回软垫,恢复了那副慵懒模样:“倒是省了胭脂。”

马车在小国公府侧门停下。赵珩下车,对迎上来的管家吩咐:“带他去‘听雪阁’,好生安置。”说罢,便径直往自己的主院走去,再没看云生一眼。

听雪阁是国公府里一处临水的小院,清幽雅致,平日里并无人居住。云生被安置在这里,恍恍惚惚,如同置身梦中。接下来的几日,并无任何动静,赵珩似乎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直到第三日深夜,一个小厮来传话,说小公爷在水轩,想听曲。

云生抱着琵琶去了。水轩四面透风,初夏的夜风带着荷香。赵珩独自一人倚在榻上,闭着眼,像是有些疲倦。他没有点戏,只让云生“随便唱”。

云生沉吟片刻,拨动琴弦,唱了一首江南小调,婉转缠绵,诉说着女儿家细腻的心事。他唱的时候,目光大多落在自己拨弦的手指上,偶尔,极快地、偷偷地,抬眼掠一下榻上之人。

赵珩一直闭目听着,直到一曲终了,才缓缓睁开眼。“江南的曲儿,软是软,总少了点筋骨。”他评点道,听不出喜怒,“过来。”

云生放下琵琶,走近。赵珩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距离很近,赵珩能清晰地看到他长而密的睫毛因为紧张而急促颤动,眼尾那抹红在灯下愈发艳丽。

“都说戏子无情,”赵珩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一丝探究,“我救你,不过一时兴起。你这般眼神看着我……莫非,反倒自己痴了?”

云生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那双眼睛里,慌乱、羞窘、被戳破心事的无措,最后都沉淀为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恳。

赵珩松了手,像是失去了兴趣,挥挥手:“下去吧。”

从那一夜起,云生便成了听雪阁的常客,更准确地说,成了赵珩深夜独处时一个会唱曲、能解闷的“玩意儿”。赵珩心情好时,会听他唱几段新学的戏,会赏他一些精巧的吃食或玩意儿;心情不豫时,或许整晚不言不语,只让他干坐着,或许会带着讥诮的语气,问他班子里那些不清不楚的传闻。

云生总是逆来顺受。赵珩赏的东西,无论贵贱,他都小心翼翼地收好。赵珩问话,他答得谨慎而真诚,从不隐瞒,却也从不抱怨。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赵珩,那里面藏着越来越浓的、几乎无法掩饰的倾慕。

一次,赵珩与友人饮酒,席间兴起,将腰间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佩解下来,随手塞给旁边伺候唱曲的云生:“喏,赏你了。”那友人笑道:“赵兄真是大方,这玉佩价值不菲啊。”赵珩浑不在意:“一块石头罢了,瞧他今儿唱得卖力。”

后来,赵珩早忘了这回事。直到某次他诗兴偶发,写了首七绝,自觉不甚满意,团了纸扔进纸篓。次日却发现云生悄悄将那纸团捡了回去,细心展平,压在一本书里。赵珩看见,嗤笑一声:“烂诗也值得你当宝贝?”云生只是红着脸,低头不语。

还有一次,宫里赏下来一种新式的玫瑰乳糖,用漂亮的琉璃糖纸包着。赵珩尝了一块,觉得甜得发腻,便将剩下的一整包丢给云生:“太甜,给你了。”云生接过,小心地剥开一块吃了,剩下的糖和那些色彩斑斓的糖纸,他都仔细地收了起来。

赵珩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的感觉,像是冰层下被阻隔的流水,悄无声息。但他从不深究。他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府继承人,是金陵城最顶尖的纨绔,他的世界里有的是更重要的东西——权势、利益、家族、圣心。一个戏子的痴心,廉价又麻烦,玩玩尚可,当不得真。

他有时会刻意提醒云生,也提醒自己。

“跟了我,就别指望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一次云生唱完曲,眼巴巴看着他时,他冷声道,“安安分分,自有你的好处。若有别的念头,趁早歇了。”

云生眼底的光霎时黯淡下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他低下头,轻声应道:“是,云生明白。”

他真的明白吗?赵珩不知道,也懒得去知道。

江南的夏日多雨。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了下朝归来的赵珩。他在宫门附近的廊下暂避,却看见云生撑着一把油纸伞,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站在不远处的雨幕里,浑身湿透,单薄的身形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看见他,云生眼睛一亮,快步跑过来,将怀里的包袱献宝似的递上,声音带着雨水的凉意和一丝雀跃:“小公爷,我看天色不好,怕您受凉,给您送了件披风来……”

那包袱被他护得很好,里面的披风只有边缘沾了点湿气。而云生自己,从头到脚都在滴水,脸色冻得青白,嘴唇乌紫。

赵珩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心头莫名地烦躁起来。他没有接披风,反而沉下脸:“谁让你来的?国公府是没人了,要你一个戏子冒雨送衣?成何体统!”

云生脸上的血色和那点雀跃,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举着包袱的手僵在半空,微微颤抖。

赵珩看着他这副样子,那烦躁更盛,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他终究还是一把夺过包袱,扔给身后的侍从,然后脱下自己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绣着麒麟纹的玄色外氅,兜头盖在云生身上,粗暴地裹了裹,低吼道:“滚回去!少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外氅还带着赵珩的体温和熟悉的龙涎香气。云生被裹在里面,愣了片刻,抬头望着赵珩,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像是泪水。可他忽然极轻、极快地笑了一下,那笑容脆弱得像雨打过的梨花,转瞬即逝。他低下头,裹紧那件过于宽大的外氅,转身踉跄着冲进了迷蒙的雨幕里。

赵珩站在原地,看着那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心里那点异样感再次浮现,这次,似乎清晰了些许,带着微刺的痒意。但他很快将其归咎于天气带来的坏心情。

时光如水,平静之下暗流汹涌。朝堂局势悄然变化,老皇帝病重,几位皇子明争暗斗日趋激烈。国公府作为勋贵代表,无法独善其身。赵珩开始频繁出入宫廷,与各方势力周旋,脸上惯有的慵懒笑容渐渐被凝重取代。听雪阁的夜曲,变得越来越少。

云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小心翼翼。赵珩偶尔深夜归来,满身疲惫,他会安静地沏上一杯醒酒茶,或是在赵珩烦躁地在院中踱步时,在不远处轻轻哼唱几句舒缓的江南小调。他不问,不说,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陪伴。

有一次,赵珩似乎心情极其恶劣,挥手打翻了他递上的茶盏。瓷片碎裂声中,赵珩盯着他,眼神冰冷锐利:“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外面有多少人嚼我国公府的舌根?说我赵珩沉溺男风,被一个戏子迷了心窍!”

云生跪在地上收拾碎片的手指一顿,被锋利的边缘划破,血珠瞬间涌出。他没有呼痛,只是将受伤的手指蜷缩起来,深深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赵珩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一股无名火起,却又无处发泄。他猛地转身,胸口剧烈起伏。就在他以为云生会像往常一样默默退下时,却听到身后传来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云生……从未想过要连累小公爷。若……若小公爷觉得云生是负累,云生随时可以离开。”

赵珩霍然回头。云生依旧跪在那里,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没有泪,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那双总是盛满倾慕与怯懦的眸子里,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愠怒的脸。

赵珩与他对视着,那句“那你现在就滚”在舌尖滚了几滚,终究没有说出口。他烦躁地一甩袖:“做好你本分的事!其他的,轮不到你操心!”

他没有赶他走。云生眼底那两潭寒水,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又恢复了死寂。他低下头,轻声应道:“是。”

那之后不久,局势陡然明朗。三皇子在争斗中胜出,被立为太子。而作为交换和拉拢,赵珩被指婚,即将尚永乐公主,成为驸马都尉。这是一桩彻头彻尾的政治婚姻,关乎国公府未来的荣辱。

圣旨下达的那晚,国公府张灯结彩,一派喜庆。赵珩在主院接待着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宾客,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接受着众人的恭维。觥筹交错间,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空虚。

夜深人散,他独自一人站在庭院中,望着听雪阁的方向。那里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他忽然很想听云生唱一曲,哪怕是那首他嫌太软的江南小调。

但他最终没有去。

他告诉自己,没必要。一个戏子而已。

大婚的日期定下了,就在半月之后。国公府上下忙碌准备,听雪阁仿佛成了被遗忘的角落。云生不再被传唤,他甚至很少走出那个小院。偶尔有仆役看见他,说他总是独自坐在水边,望着虚空发呆,人瘦得脱了形。

大婚前夕,赵珩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听雪阁附近。他看见云生独自站在院中的梨花树下,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有一种即将羽化登仙般的脆弱。他穿着第一次被赵珩带回府时那件素色长衫,洗得有些发旧,却异常整洁。

赵珩停住脚步,隐在树影里。他想说点什么,或许是一句安抚,或许是一笔足够他下半生衣食无忧的银钱打发。但最终,他什么也没做。他觉得此刻任何言语和行动,都显得虚伪而多余。既然给不了他想要的,又何必再徒增牵扯?

他转身离开了。衣袂拂过草叶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树下的云生,若有所觉,缓缓转过头,望着赵珩离去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月光下,他眼角那抹天生的绯红,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第二日,盛大的婚礼举行。整个金陵城都沉浸在皇家与国公府联姻的喜庆之中。十里红妆,鼓乐喧天。赵珩穿着大红的喜服,骑着高头大马,前往宫中迎亲。沿途百姓欢呼涌动,他面含微笑,接受众人的注视,眼神却平静无波。

仪式繁琐而隆重。直到深夜,他才应付完所有的宾客,带着一身酒气,走向布置得喜庆奢华的新房。路过府中最高那座用于观景的“望仙楼”时,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

月色清冷,楼顶飞檐的轮廓在夜幕中显得格外陡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惊慌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的心腹随从连滚爬爬地冲到近前,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小公爷……云、云生公子他……他……”

赵珩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怎么了?”

随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他……他从望仙楼……跳、跳下去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周围所有的喧嚣——远处依稀传来的喜乐、夜风的呜咽、甚至他自己的心跳声——都瞬间褪去,世界变成一片死寂的真空。赵珩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望仙楼”三个字和随从那句“跳下去了”在反复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他猛地推开跪在地上的随从,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朝着望仙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楼底下,已经围了一些被惊动的仆役,人人脸上带着惊惧,窃窃私语。看见赵珩过来,人群慌忙让开一条通路。

月光如水银泻地,清晰地照出地面上那一抹刺目的红。

云生穿着他最珍视的那套戏服——是《贵妃醉酒》里杨玉环的行头,大红描金凤,华丽璀璨,此刻却凌乱地铺散在冰冷的地面上,被身下不断洇开的、更深暗的红色所浸染。他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艳,也无比苍白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眼角那抹天生的绯红,在月光和残留的胭脂下,妖异得惊心动魄。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角撕下的、染血的白色水袖。

赵珩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到那抹红色前,缓缓蹲下身。他伸出手,想要碰触那张了无生气的脸,指尖却在距离一寸的地方剧烈颤抖起来,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他张了张嘴,想喊他的名字,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只有那抹红,那抹惊心的、绝望的红,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

几天后,府里的人才敢开始收拾听雪阁的遗物。云生的东西很少,只有一个不大的旧木箱。管家捧着箱子,战战兢兢地请示赵珩如何处理。

赵珩坐在书房里,窗外是明晃晃的夏日阳光,他却觉得周身寒冷。他沉默良久,挥挥手,示意管家把箱子放下。

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他盯着那只陈旧的木箱,许久,才伸手,缓慢地打开了箱盖。

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些衣物,还有……

赵珩的呼吸骤然停滞。

箱子的最上面,就是他随手赏下的那半块羊脂白玉佩,旁边是那首他写废了团掉的七绝诗稿,被仔细地抚平了褶皱。几颗用过的玫瑰乳糖的琉璃糖纸,被展得平平整整,压在一本书册下面。还有那日雨中,他粗暴地裹在云生身上的那件麒麟纹玄色外氅,被叠得方方正正,放在角落,洗得干干净净,仿佛还带着皂角的清香。

每一样,都是他赵珩漫不经心、甚至带着施舍与厌弃意味丢出去的东西。却在这里,被另一个人当作无价珍宝,小心翼翼地收藏着,视若生命。

箱子底部,是一封没有信封的信笺,折叠处透着干涸发黑的血迹。

赵珩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那薄薄的一张纸。他深吸一口气,展开。

信上的字迹清秀工整,却带着一种虚弱的浮软:

「小公爷:」

开头三个字,就让赵珩的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云生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请勿伤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

「遇见小公爷,是云生此生最大的幸运。那日秦淮河畔,您随手一救,于您或许微不足道,于云生,却是照进泥泞深渊里的唯一一束光。从此,眼中、心中,便再也容不下其他。」

「我知道自己身份卑贱,配不上小公爷的垂怜。能得数月相伴,听您偶尔笑语,见您蹙眉烦忧,为云生唱过的曲偶尔说一声‘尚可’,于愿已足。那些您随手赏下的小物件,是云生拥有的、最珍贵的宝贝,每每睹物,便能忆起当时点滴,足以慰藉漫漫长夜。」

「小公爷曾说,戏子无情。可云生这颗心,早已不受自己掌控,全都系于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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