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失序

顾然指尖划过冰冷的控制台界面，最后一个参数被校准到理论上的完美值。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低沉的嗡鸣与他自己平稳的心跳声。纯白色的墙壁、无影灯般均匀分布的光源、以及空气中弥漫的、经过三重过滤的洁净气息，共同构筑了一个近乎绝对秩序的领域。这是他熟悉且感到安心的世界，一个由逻辑和常数统治的王国。

“量子隧穿效应阈值稳定，能量场约束在百分之九十八点七的置信区间。”他对着录音设备低语，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样，缺乏明显的波澜。然而，在他镜片后的深邃眼眸里，却跳动着一种近乎炽热的光——那是即将触碰未知前沿的兴奋，被极度理性层层包裹着。

“喀嚓。”

一声轻微的、却与实验室环境格格不入的响动从身后传来。顾然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没有回头。

“我说过，在最终校验阶段，非授权人员不得入内，林逸队长。”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扰的不悦。

来人正是实验室安全主管，林逸。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安保制服，勾勒出训练有素的精悍体魄，与顾然裹在白色研究服下的清瘦身形形成鲜明对比。他几步走到控制台旁，随手拿起台面上一个未被固定的数据板，掂了掂。

“例行巡查，顾博士。”林逸的声音带着点懒洋洋的调子，眼神却像鹰隼般扫过实验室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主控屏幕上那复杂到令人眼晕的能量曲线图上，“看起来一切正常？不过，按照《第七版高危实验安全规程》第4条，主控区至少需要保持两名以上授权人员在场。现在，这里好像只有你一个。”

“冗余规定。”顾然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屏幕数据上，指尖飞快地调出一个新的模拟窗口，“核心演算由我独立完成，效率最高。你的存在，除了增加不必要的变量，并无实际意义。”

林逸扯了扯嘴角，放下数据板，双手抱胸：“我的‘意义’，就是确保你这座‘效率最高’的实验室，不会因为某个未被考虑的‘变量’而炸上天。比如，这个能量读数，”他指了指屏幕边缘一个细微波动的副参数，“它的波动频率，似乎超出了你上次提交的安全预案范围。”

顾然终于侧过头，看了林逸一眼，眼神平静无波：“那是背景量子涨落，在预期范围内。你的职责是保障物理环境安全，林逸队长，而不是解读你专业领域之外的数据。”

“我的职责是预见并排除所有风险，顾博士。”林逸毫不退让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强硬起来，“包括某些天才科学家可能忽略的、常识性的风险。我建议暂停实验，重新进行外围环境安全评估。”

“不可能。”顾然断然拒绝，手指悬在了启动序列的最终确认键上方，“窗口期转瞬即逝。你的‘常识’，正在阻碍人类触碰真理的边界。”

两人之间的空气瞬间绷紧。理性至上的研究者与直觉驱动的守护者，思维方式的冲突在这一刻凸显无遗。

就在林逸准备再次开口的瞬间，控制台中央，那枚被多层力场约束着的、被称为“奇点核心”的暗色晶体，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不是温和的启动光芒，而是一种狂暴的、撕裂般的惨白！

“怎么回事？！”林逸的瞳孔猛地收缩，安保的本能让他瞬间进入戒备状态。

顾然脸色剧变，手指在控制台上疯狂操作，试图重新稳定约束场，语速快得惊人：“不可能！能量溢出！参数失控……有什么东西在干扰，不是内部错误……”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实验室的宁静，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取代了原本稳定的白光。奇点核心如同一个挣脱牢笼的凶兽，周围的空间开始肉眼可见地扭曲，光线被拉扯成怪异的螺旋，仪器表盘上的数字乱码般疯狂跳动。

“立刻撤离！”林逸低吼一声，猛地伸手抓向顾然的手臂，试图将他从控制台前强行拖离。

“不行！必须手动注入中和序列！”顾然挣扎着，试图完成最后一项操作。他的世界里，解决问题永远优先于逃避。

“你他妈的要逻辑还是要命！”林逸彻底失去了耐心，巨大的力量几乎将顾然从座椅上拎起来。

就在这时，奇点核心的光芒吞噬了一切。不再是光线，而是一种实质性的、粘稠的“存在”。视野被纯白覆盖，声音消失，物理规则仿佛在这一刻失效。顾然感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撕扯、拉长，坠入一个没有任何参照物的虚无。在意识彻底被吞没的前一秒，他似乎感觉到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手腕，力度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意识如同退潮般缓缓回归，伴随着的是席卷全身的剧痛和沉重的疲惫感。顾然艰难地睁开眼，随即被刺目的阳光灼得立刻闭上。灼热，干燥，喉咙里像是塞满了沙砾。

他撑起身体，再次尝试观察四周。视野逐渐清晰，然后，凝固。

无垠的黄沙，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天空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病态的暗紫色，悬挂着两个大小不一的、苍白太阳。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死寂，一种足以将人逼疯的、绝对的静谧。

他身上的白色研究服破损严重，沾满沙尘。身边的设备，包括他从不离身的个人终端，都已不知所踪，只剩下口袋里的半支能量棒和一支结构简单的战术笔——那是林逸之前塞给他，让他“必要时防身”的玩意儿，被他随手揣进了口袋。

“林逸……”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干涩难听。

不远处，一个身影动了一下。林逸半埋在沙子里，他甩了甩头，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口，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他那身笔挺的制服同样变得褴褛，脸上多了几道擦伤，嘴角还残留着血迹。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配枪和通讯器也早已消失。

两人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法掩饰的震惊与茫然。

“这是什么地方？”林逸的声音带着警惕，他迅速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威胁或遮蔽物，“恶作剧？还是……敌对公司的手段？”

顾然没有回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忍着身体的酸痛和不适，仔细观察环境。他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溜走，感受那灼人的温度。他抬头望向诡异的天空，试图辨认星座或任何可用于定位的天体，一无所获。

“重力参数与地球近似，但大气成分未知。天空颜色异常，可能是大气散射效应改变，或处于特殊星域。”他喃喃自语，像是在给自己建立认知坐标，“没有植被，没有水源迹象，地质结构松散……生存优先级：水、遮蔽所、方向。”

“说人话，博士。”林逸打断他，语气焦躁，“我们到底在哪儿？怎么回去？”

“我不知道。”顾然给出了一个让林逸心沉到谷底的答案。他指向远处一座特别高大的沙丘，“我需要一个制高点观察环境。你的体力更好，能上去吗？”

林逸咬了咬牙，忍着伤痛站起身：“待着别动。”

他动作迅捷地开始攀爬沙丘，脚步在松软的沙子上留下深深的足迹，身形虽不如平时矫健，却依旧展现出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

顾然留在原地，尝试用战术笔在沙地上绘制简单的地形图，并记录两个太阳的方位角。理性思维是他此刻唯一的浮木。然而，这片沙海的死寂和广袤，像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计算出他们携带的水分（几乎为零）和可能支撑的时间，结果令人绝望。

几分钟后，林逸从沙丘顶上滑了下来，脸色更加难看。

“全是沙子，看不到头！”他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沙粒，“除了我们来的方向……那边，好像有点不一样，但太远了，看不清。”

顾然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天地交界处，只有一片模糊的、因热浪而扭曲的光影。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完全不似人类语言的意念，如同钢针般，毫无阻碍地直接刺入两人的脑海深处：

【生存任务发布：于当前环境（无序沙海）中，获取至少1单位标准饮用水。】

【奖励：基础生存包。】

【时限：3标准时。】

【失败惩罚：生命体征剥离。】

意念消失得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

林逸猛地看向顾然，顾然也正看向他。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确认了刚才那并非幻觉。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