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业?”
夏明薇重复着这个词,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林渊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显得异常沉默。夏明薇跟上车,没有急着发动引擎,只是看着他。他的侧脸在车窗透过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着,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类似“不安”的情绪。
“解释清楚,林渊。”夏明薇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什么叫‘作业’?”
林渊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依旧望着窗外熙攘的车流。“现场太典型了。激情杀人,伪装入室抢劫,一个有明显动机且谎言拙劣的嫌疑人……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像是生怕我们找不到凶手。”
他转过头,眼神锐利地看向夏明薇:“一个能干扰监控信号、冷静旁观劫持案的‘策划者’,如果他真的想给我出题,会出这么简单直白的题目吗?”
“也许……这只是个开始?一个试探?”夏明薇试图理解。
“不。”林渊摇头,“这不是试探。这是呈现。他在向我展示他的‘能力’——他能轻易地引导甚至制造一场命案,并能精准地控制案件的‘难度’和‘指向性’。他把一个包装好的答案扔到我面前,不是在挑战我,而是在告诉我……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个推断让车内的空气几乎凝固。如果林渊是对的,那意味着一条鲜活的生命,仅仅成了那个隐藏在暗处的疯子用来传递信息的工具!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令人发指。
“我们必须尽快找到那个男友!”夏明薇猛地握紧了方向盘,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质包裹里。
审讯室的灯光冰冷而刺眼。
死者的男友,名叫张昊的年轻男人,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之前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在警方接连抛出游戏账号离线记录、邻居听到的隐约争吵声,以及最关键的那件黑色男士衬衫的追问下,已经开始崩塌。
夏明薇主导着审讯,林渊则坐在观察室里,透过单向玻璃静静地看着。
“那件衬衫是你的,对吗?”夏明薇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巨大的压力,“为什么藏在衣柜最里面?你昨晚到底为什么去找李萌(死者)?”
张昊的嘴唇哆嗦着,眼神躲闪。他之前的说辞是去给李萌送落下的文件,但时间根本对不上。
“我……我们吵架了……”他终于崩溃,双手插进头发里,声音带着哭腔,“我看到她手机里……她和别的男人的暧昧信息……我气不过,就去找她对质……”
“所以你就杀了她?”夏明薇逼问。
“没有!我没有!”张昊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们是在吵架,很激烈,我推了她一下,她撞到了柜子……然后,然后她就拿起水果刀,说让我滚……我们争抢的时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它就……”
他描述了一个在争吵中意外刺伤对方的场景。这与林渊判断的“激情杀人”吻合。
“然后呢?”夏明薇不动声色地继续,“你为什么要把现场伪装成抢劫?”
“我……我害怕啊!”张昊涕泪横流,“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看她倒在那里……我知道我说不清楚了……我就……我就把她的钱包拿走,把屋里弄乱……我想让别人以为是贼进来了……”
动机、过程、甚至作案后的心理,都交代得清晰合理。一切看起来,这就是一起由情感纠纷引发的过失杀人,继而引发的愚蠢的掩盖行为。
观察室里,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察松了口气,低声道:“看来就是这样了,没什么悬念。”
但林渊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太顺了。顺得像……早就写好的剧本。张昊的供述,完美地填补了现场留下的所有疑点,甚至包括那件作为关键物证的衬衫——他承认是自己之前留宿时忘在那里的。
然而,林渊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着现场的几个画面:梳妆台上过于整齐的化妆品,电视柜旁那不易察觉的、被部分擦拭过的血迹痕迹……
他拿起内部通话器,对审讯室里的夏明薇说了几句。
夏明薇听完,目光微闪,她重新看向张昊,语气依旧平稳,却换了一个问题:“张昊,你说你们在争抢水果刀,过程很混乱。那么,你记得刀最后是怎么刺进去的吗?是你用力,还是她用力?刀柄上,除了你的指纹,还有她的吗?”
张昊愣住了,他眼神慌乱地游移着,似乎在努力回忆,又像是在编造:“我……我不记得了……当时太乱了……好像……好像是我们一起抓着刀……对,一起抓着……”
这个回答,让夏明薇的心沉了下去。法医的初步报告明确指出,刀柄上只有张昊一个人的新鲜指纹。死者李萌的指纹并未出现在刀柄上。
他在撒谎。至少,在最关键的行凶细节上,他在撒谎。
审讯暂时中断。张昊被带下去休息,但他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夏明薇回到观察室,脸色凝重。“他不是完全在说实话。行凶过程,他隐瞒了关键部分。”
林渊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还停留在空荡荡的审讯椅上。“他承认了争吵,承认了意外,承认了伪装现场。这些可能都是真的。但唯独具体的刺杀动作,他给出了错误的描述。”
“为什么?这有什么好隐瞒的?”
“因为,真正的行凶方式,可能比他描述的更不堪,或者……他自己也未必完全清楚。”林渊的目光变得深邃,“记得那件衬衫吗?我检查过,衣领内侧,靠近后颈的位置,有一小块极其微小的、已经干涸的白色痕迹,像是……某种化妆品的粉末。”
夏明薇立刻反应过来:“李萌梳妆台上的化妆品?”
“一个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卸妆就与人发生激烈争吵,甚至到动手地步的女性,她的妆容应该会有不同程度的花损。”林渊缓缓分析,“但根据现场照片,李萌脸上的妆容,除了因倒地造成的轻微凌乱外,整体几乎是完好的。这不合常理。”
一个大胆而惊悚的猜想在林渊脑中形成。
“或许,张昊赶到时,李萌已经死了。”林渊语出惊人。
“什么?!”夏明薇愕然。
“张昊因为怀疑李萌出轨,前来对质。他用钥匙开门,发现李萌已经倒在血泊中。他惊慌失措,上前查看,可能还触碰了尸体,导致身上沾了血迹,或者……那件挂在衣柜里的衬衫,在更早的时候,就被真正的凶手动过手脚,沾上了微量的化妆品粉末作为误导。”
林渊继续构建着场景:“他在极度恐慌中,可能以为是自己之前与李萌的争吵(也许是电话争吵)导致了她的自杀或意外,又或者,他单纯地想摆脱嫌疑。于是,他开始伪造现场,制造入室抢劫的假象。在移动尸体或者布置现场时,他不小心触发了死者身上某个尚未被发现的‘机关’,导致那把原本可能以另一种方式造成创伤的刀,最终以我们看到的形态留在了现场。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刀柄上只有他的指纹,以及他对刺杀过程的描述模糊不清——因为他根本就没做过!”
这个推断,彻底颠覆了案件的定性。
如果成立,那么这就是一起精心策划的、嫁祸于人的谋杀!而那个真正的凶手,不仅冷血地杀害了李萌,还精准地预判了张昊的反应,利用他的恐慌和心理弱点,让他心甘情愿地成为了替罪羊!
这份“作业”,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更加阴险和复杂。
“立刻重新勘察现场!重点搜索除了明显翻动痕迹和血迹外的任何异常!检查所有可能存在的微小物证,特别是与李萌妆容相关的!”夏明薇几乎是冲出了观察室,下达了一连串命令。
警方的工作重点瞬间转移。技术科的人员再次被派往蓝湾公寓,进行近乎掘地三尺的勘查。同时对张昊进行更深入的审讯,重点追问他在到达现场时看到的一切细节,以及他移动过哪些物品。
林渊没有跟随去现场,他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他需要安静,需要将所有的线索在脑海中重新梳理。
他站在那块写满“黑桃K?”的白板前,拿起红色记号笔,在空白的区域缓缓画下了一个简单的迷宫图案,然后在迷宫的中心,点了一个点。
“作业……”他喃喃自语。
这份“作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展示能力?挑衅?还是……一种扭曲的“教学”?
他回想起便利店劫持案那个看不见的观众,回想起蓝湾公寓现场那种被精心设计过的“自然”。对手是一个极其擅长利用人性弱点、引导他人行为的大师。他不仅仅是在犯罪,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场残酷的社会心理学实验。
而自己,则是他选中的最重要的实验对象。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却让林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作业合格。”
仿佛有一只冰冷的眼睛,始终在暗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刚刚对案件产生的怀疑,他引导警方转变调查方向的行为,全部落在了对方的眼里。
这不再是躲在幕后的窥探,而是直接的、赤裸裸的宣告。
林渊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渐渐沉下的夜幕,城市璀璨的灯火在他深邃的眼中明明灭灭。
这场由“策划者”开启的游戏,在他尚未完全准备好的时候,已经强制进入了下一回合。而他甚至连对手的真实面目,都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