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林渊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夏明薇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猛地抬头,视线如鹰隼般射向便利店对面那栋灰扑扑的居民楼。楼顶空空荡荡,只有被雨水洗刷过的水泥护栏,在渐亮的天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
“楼顶……有人?”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半分,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黑色长款雨衣,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身高约一米七五到一米八,男性站姿,体态偏瘦。”林渊的描述精确得如同在朗读一份观察报告,“他从劫匪进入便利店前五分钟就在那里,直到警方控制现场,你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便利店大门时,他才转身离开。”
指挥车里的嘈杂似乎在这一瞬间远离了夏明薇。她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他们所有人,整个行动组,竟然完全没发现有一个旁观者,从头到尾,冷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你怎么会……”
“公共监控。街角那个摄像头,角度虽然主要对着便利店,但边缘刚好能扫到对面楼顶的一角。”林渊打断她,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得意,只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笃定,“画面很模糊,动态捕捉也很差,但足够分辨。”
夏明薇立刻反应过来,对着耳麦低吼:“技术组!立刻调取街角3号公共摄像头,时间从行动开始前十分钟到现在,重点排查对面七号楼楼顶区域!发现可疑目标!”
指挥车里因成功解决劫持案而略显松懈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陈国栋队长皱紧眉头看向夏明薇,眼神带着询问。
“林渊说……有个穿黑雨衣的人,一直在对面楼顶看着我们。”夏明薇放下电话,声音干涩地汇报。
陈国栋的脸色沉了下来。一个预谋的、有爆炸物的劫持案已经足够严重,如果这背后还有一双窥探的眼睛……那意味着什么?
几分钟后,技术组赵小妹略显沮丧的声音传来:“夏姐,队长……3号摄像头的存储文件……在对应时间段的文件损坏了,无法读取。”
“什么?”夏明薇的心一沉。
“像是……像是被某种强信号干扰导致的写入错误,就那十分钟的数据出了问题。”赵小妹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之前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
巧合?夏明薇不信。她脑海里回荡着林渊最后那句话,那个穿着黑雨衣,如同幽灵般出现又消失的旁观者形象,变得无比清晰而惊悚。
他是谁?“策划者”吗?这场劫持案,难道不仅仅是复仇,更是一场……表演?而观众,不止他们这些警察?
第二天上午,夏明薇再次出现在了林渊那间充斥着复杂气味的公寓门口。这一次,她手里提着两份还冒着热气的早餐。
林渊开门的速度比昨晚快了些,依旧是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但眼神似乎清亮了一点。他没有拒绝早餐,默默地接过,侧身让她进屋。
“文件损坏,不是巧合。”夏明薇没有绕圈子,直接说道,“技术科的人说,那种程度的干扰,需要专业的设备。那个穿黑雨衣的人,有备而来。”
林渊坐在堆满书的桌子旁,慢条斯理地拆开一次性筷子,对于这个消息并不意外。“他在评估。”
“评估什么?”
“评估警方的反应速度,装备水平,决策模式。”林渊咬了一口包子,声音有些含糊,但逻辑清晰,“同时,也在评估我。”
夏明薇一怔:“你?”
“他知道你会来找我。”林渊抬起眼皮,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看向她,“或者,他至少预判了这种可能性。他出现在那里,或许就是为了确认,我是否真的会介入,以及……我介入的方式和效果。”
这个推断让夏明薇感到一阵恶寒。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手的心思缜密和胆大妄为,远超她的想象。
“所以,‘策划者’真的存在?昨天的劫持案是他们安排的?”
“不完全是。”林渊摇了摇头,“刘虎的动机是真实的,仇恨也是真实的。‘策划者’更像是一个……催化剂,或者一个利用了现有矛盾和资源的导演。他们为刘虎提供了爆炸物的渠道,或许还有那个简陋的计划,然后,站在最佳观赏席,等待着戏剧开幕。”
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个被划掉的‘L’涂鸦,可能也是他们引导刘虎画下的,一个留给我的、充满恶趣味的谜题。”
房间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林渊细微的咀嚼声。阳光透过沾满灰尘的窗户照进来,在弥漫的尘埃光柱中,夏明薇感觉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缠绕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而线的另一端,握在那个隐藏在迷雾中的“策划者”手中。
“我们需要你,林渊。”夏明薇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正式地,作为市局刑侦支队的特别顾问。陈队那边,我会再去沟通。”
林渊放下筷子,用餐巾纸慢慢擦着嘴,动作舒缓得近乎刻意。他的目光扫过墙上那张写满“黑桃K?”线索的白板,最终落在夏明薇脸上。
“我可以帮忙破案。”他缓缓开口,“但我不需要编制,也不需要遵守你们所有的规矩。我只按我的方式做事。”
这是他的条件。夏明薇知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一个游走在规则之外的天才,危险,但可能是应对“策划者”的唯一希望。
“可以。”她点头应允。
就在夏明薇准备离开,着手办理林渊的顾问手续时,她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接通后,赵小妹焦急的声音传来:
“夏姐,有新案子!城东‘蓝湾’公寓,一名独居女性被杀!现场……现场有点不对劲,你最好亲自来看看!”
又一起?夏明薇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林渊。
林渊已经站了起来,拿起沙发上那件略显陈旧的外套。“走吧。”他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半小时后,两人抵达了案发现场。蓝湾公寓是一栋中档住宅楼,命案发生在12楼的一个单元。楼道里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法医老张和技术科的同事正在里面忙碌。
刚一进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死者是一名年轻女性,穿着睡袍,倒在客厅的地毯上。身下是大片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迹。致命伤是胸口的一处刺创,凶器是一把遗落在现场的水果刀。
初步看来,像是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客厅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死者的手提包敞开,里面的钱包不见了。
“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之间。”法医老张站起身,对夏明薇说道,“一刀毙命,凶手手法很干脆。”
夏明薇环顾四周,强迫自己忽略那浓重的血腥味,专注于现场的细节。翻动痕迹确实存在,但显得有些……凌乱而不自然。像是故意制造出来的。
“有什么发现?”她问正在采集指纹的赵小妹。
“门锁没有被破坏的痕迹,要么是熟人,要么凶手技术很好。”赵小妹指着门口,“另外,死者的手机不见了。”
林渊从进门后就没有说话。他默默地站在客厅中央,目光缓缓地扫过每一个角落——翻倒的椅子、散落的书籍、敞开的抽屉、以及地毯上那片刺目的血迹。
他的眼神开始发生变化,那种空洞和疲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专注,甚至带着一丝……沉浸式的冰冷。他仿佛不是在用眼睛看,而是在用整个身心去“感受”这个空间里残留的一切。
他绕过尸体,走到电视柜前。那里摆放着几个相框,里面是死者与朋友、家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灿烂,充满活力。林渊的目光在其中一张照片上停留了片刻,照片里,死者和一个年轻男性亲密地靠在一起。
然后,他蹲下身,视线与地毯平行,仔细观察着血迹喷溅的形态和周围家具的摆放。他的手指虚按在地毯上,仿佛在触摸那些看不见的痕迹。
夏明薇和其他警员都屏息看着他,没有人出声打扰。他们都知道,这就是“侧写”开始的过程。
几分钟后,林渊站起身,走向卧室。卧室相对整齐,但床头柜的抽屉被拉开了。里面放着一些首饰盒,但都是空的。
林渊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一张音乐会的票根上,是昨天晚上的演出。他又看向梳妆台,上面摆放着各种化妆品,整齐有序。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走到衣柜前。衣柜门敞开着,里面挂满了女性的衣物。林渊伸出手,拨开那些衣服,看向衣柜的深处。
夏明薇跟了过去。只见在衣柜最内侧,挂着一件黑色的男士衬衫,与周围女性的衣物格格不入。
林渊用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捏起衬衫的衣领,看了看标签。然后,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卧室,最终定格在梳妆台那个整齐的化妆品阵列上。
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但眉头却微微蹙起。
“不是抢劫。”他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
“什么?”夏明薇一愣,“可是现场……”
“翻动是伪装的。”林渊打断她,“太刻意了。如果是求财的劫匪,不会只拿走钱包和几件不起眼的首饰,而忽略梳妆台上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更重要的是,血迹形态不对。”
他指向客厅:“死者是被正面刺中,血迹喷溅应该更均匀。但靠近电视柜那边的血迹,有被擦拭过的二次痕迹,说明凶手在杀人后,曾在那个位置停留或移动过什么东西。”
“而且,”他走到床头柜前,拿起那张音乐会票根,“死者昨晚去听了音乐会,回来不久便遇害。一个精心打扮去听音乐会的女性,回家后第一件事通常是卸妆。但她的梳妆台过于整齐,没有使用过的迹象。这不合逻辑。”
夏明薇顺着他的思路,立刻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确实,这些细节单独看或许不起眼,但串联起来,就指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结论。
“所以……是熟人作案?伪造现场?”
林渊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件藏在衣柜深处的男士衬衫。“凶手是男性,与死者关系亲密。他知道死者的作息习惯,甚至可能有这里的钥匙。他提前来到公寓,等待死者回来。”
“杀人动机……”林渊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是预谋,是激情杀人。源于争吵,或者……背叛。”
他走到客厅那张死者与男友的合影前,手指轻轻点着照片上的男性:“找到他。重点调查他昨晚的不在场证明,以及……问他是否有一件同款的黑色衬衫,或者,是否曾将衬衫留在这里。”
他的侧写清晰而具体,仿佛亲眼目睹了案发过程。夏明薇立刻下令,让手下按照这个方向去排查。
仅仅一个小时后,初步反馈传来:死者的男友,在昨晚的询问中提供了看似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声称在家玩游戏),但经过技术科对其游戏账号的核查,发现他在案发时间段内并无活跃记录。而且,当被问及是否留有衣物在死者家中时,他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慌乱。
案件的性质彻底改变,侦查方向瞬间明晰。
站在公寓楼下,夏明薇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林渊,心中充满了震撼。一天之内,两起案件,他仅凭蛛丝马迹,便直指核心。这种能力,堪称恐怖。
然而,林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破案后的轻松。他抬头望着城市灰蒙蒙的天空,眉头紧锁。
“第一个案子,他在看。”林渊突然低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夏明薇说。
夏明薇心头一跳:“那这个案子……”
林渊收回目光,看向她,眼神深邃得让人心悸:
“这个案子,太‘干净’了,干净得像一份……送给我审核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