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化不开的墨，把房间裹得密不透风。我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发酸，毫无睡意，索性披了件薄外套，坐在窗边的地板上，后背贴着冰凉的墙壁。
窗外的星星已经淡了，只有远处的路灯还亮着昏黄的光，在地上投下一道模糊的影子。我抱着膝盖，脑袋抵着膝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个温柔的幻想。
如果母亲当年遇到的，是一个能真正疼她、懂她的人就好了。幻想里的父亲，不会让母亲为柴米油盐愁眉不展，会在她做饭时从身后轻轻抱住她，会在她疲惫时说一句“辛苦了”；母亲也不会总把焦虑挂在脸上，她会笑着和父亲商量家事，会在饭桌上分享一天的趣事，他们的眼里都带着对彼此的暖意，没有争吵，没有抱怨。
而我，也依然来到了这个世上。周末的时候，父亲会开车带我们去郊外野餐，他会给我扎帐篷，会教我辨认路边的野花；母亲会提前准备好装满零食的野餐篮，有我最爱的巧克力，却从不会说“太贵了”，只会笑着看着我吃，说“慢点吃，不够还有”。
放学回家，迎接我的不是空荡荡的屋子，而是客厅里亮着的暖灯，是父亲在厨房帮忙打下手的身影，是母亲喊我“洗手吃饭”的温柔嗓音。饭桌上，他们会问我学校里的事，会为我解出一道物理题而开心，会在我考得不好时摸摸我的头说“没关系，下次再努力”，而不是指责我“不懂事”“浪费家里的钱”。
假期里，我们会一起去海边，父亲会牵着我的手踏浪，母亲会在沙滩上给我们拍照；晚上回家，一家人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我靠在母亲怀里，父亲会给我们剥橘子，橘瓣的甜香混着屋里的暖气，是幸福的味道。我不用为了一点点喜欢的东西而小心翼翼，不用在原生家庭的枷锁里喘不过气，不用在学习的痛苦和家庭的矛盾中挣扎。
在这个圆满的家里，我可以肆无忌惮地撒娇，可以大声说出自己的愿望，可以活得轻松又快乐。父母的爱简单又纯粹，没有拧巴，没有指责，只有满满的包容和偏爱。
这些幻想像裹着糖霜的棉花，柔软又甜蜜，让我忍不住嘴角上扬。可越想，心里就越酸涩，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我知道这都是假的，是我凭空编织的美梦，一触就碎。
夜色越来越深，凉意顺着毛孔钻进骨子里。我就那么坐着，任由这些美好的幻想在脑海里盘旋，眼神里短暂地闪过一丝光亮，却又很快被现实的灰暗淹没。窗外的天快亮了，美梦终将醒来，我还是要面对那个充满矛盾的家，面对母亲拧巴的爱，面对那个不甘平庸却又无能为力的自己。可哪怕只是这样短暂的幻想，也成了我在漫长黑夜里，唯一能抓住的一点点温暖。
这个幻想持续了好久好久，久到窗外的路灯都熄了，久到天泛起了鱼肚白，久到我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手指都麻了，却还沉浸在那份虚构的温暖里。我甚至能清晰地想起父亲掌心的温度，想起母亲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想起野餐时风吹过草地的味道——那些细节真实得可怕，让我差点就以为，这就是我真正拥有过的人生。
可指尖触到的墙壁依旧冰凉，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野餐篮，没有暖灯，更没有一家人的欢声笑语。我猛地回过神，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我知道这不是真的，这只是我逃避现实的美梦，可我太贪恋这份美好了，贪恋到不愿醒来。
可我也清楚，我不应该这样。总活在幻想里，只会让现实的痛苦变得更尖锐。母亲的拧巴，父亲的沉默，这个家的压抑，从来都不是靠幻想就能解决的。他们在一起，好像谁都不快乐：母亲把日子过成了无休止的抱怨和焦虑，父亲把心事都藏在沉默里，而我，成了他们矛盾的承受者，在爱与伤害之间反复挣扎。
或许，分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我打算过几天就劝母亲和父亲离婚。我不想再看母亲为了钱愁眉苦脸，不想再听她用“原生家庭不好”来指责我，更不想再让这个家的阴影，一直笼罩着我的人生。
如果他们分开了，母亲会不会活得轻松一点？不用再为了家庭琐事和父亲争吵，不用再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我身上，或许她能有机会为自己活一次，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父亲，或许也能卸下肩上的重担，不用再面对无休止的抱怨，找回一点属于自己的平静。
至于我，我可以跟着母亲，也可以自己学着长大。或许没有了完整的家庭，但至少不用再活在压抑和矛盾里。我可以不用再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愿望，不用再为了迎合他们而勉强自己，或许我能慢慢找回属于自己的快乐，哪怕只是一点点。
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亮了房间里的灰尘。我慢慢站起身，腿麻得差点摔倒，眼神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心里有了一个明确的念头，哪怕这个念头带着点天真和冲动，却也给我灰暗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天刚亮透，母亲就端着洗好的水果走进房间，指尖还沾着水珠。我坐在床边，手指攥得发白，昨晚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到了嘴边却像堵着棉花，喉咙发紧。
“妈，”我抬起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盯着她衣角的褶皱，“我有话想跟你说。”
母亲放下水果盘，在我身边坐下，语气带着惯有的平淡：“什么事？”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坚定，也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妈，你要为自己而活，你跟爸爸离婚吧。”
母亲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平静被惊愕取代，她皱着眉，似乎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吧。”我重复着，声音不自觉地拔高，眼泪却先一步涌了上来，“不要我的抚养权，我跟爸爸过。你要是需要钱，就跟爸爸要，这样你才能过安稳的日子，不用再为这个家操劳，不用再省吃俭用，不用再看谁的脸色。”
“我只会是你的拖累啊。”这句话像重锤砸在心上，我哽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你看，我学习不好，还要花你的钱，连想要一盒巧克力都让你为难。有我在，你永远都不能为自己活，永远都要被这个家绑着。”
母亲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我打断。我怕自己一停下，就再也没勇气说下去：“妈，你应该有更好的人生。你可以找一份轻松的工作，买自己喜欢的衣服，吃自己想吃的东西，不用再为我操心，不用再为钱发愁。你值得更好的，真的，别再因为我，委屈自己一辈子了。”
我说完，低下头，眼泪砸在床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房间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我压抑的抽泣声。
过了好久，母亲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她自己：“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抬起头，看到她眼眶通红，眼神里满是震惊、不解，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痛楚。“我不想再看你不快乐了。”我吸了吸鼻子，“这个家让你累，让你焦虑，让你变成了连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分开了，你就能解脱了，我也能……”
后面的话我没说出口，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怎样，只是本能地觉得，这是唯一能让母亲摆脱困境的方式，也是唯一能让我逃离这份压抑的出路。
母亲看着我，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伸出手，想要碰我的脸，却又中途收回，紧紧攥住了衣角。“傻孩子，”她哽咽着，“你怎么会是拖累？你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我故作坚强的外壳，我再也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失声痛哭。“妈，你就听我的吧，”我哭着哀求，“为自己活一次，好不好？”
母亲抱着我，身体微微颤抖，她的哭声压抑而沉重，混着我的眼泪，浸湿了彼此的衣衫。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同意，不知道这个决定是不是真的正确，但我知道，我不想再看着她被这个家困住，不想再看着她用拧巴的方式爱着我，也爱着这个早已千疮百孔的家。
我趴在母亲怀里，哭够了，才抬起头，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执拗，一字一句地说：“妈，你的未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母亲还在轻轻拍着我的背，闻言动作一顿，怔怔地看着我。
“你不该一辈子困在柴米油盐里，不该每天围着我、围着这个家转，更不该忍受父亲的言语辱骂，还有那些……那些动手的时刻。”说到“打骂”两个字，我的声音忍不住发颤，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突然涌上来——父亲酒后的怒吼，母亲躲闪的身影，还有那些摔碎的碗碟和沉默的泪水，这些都像刀子一样刻在我心里。
“我见过你年轻时候的照片，你笑得那么好看，眼里有光。”我哽咽着，“可现在呢？你总是皱着眉，总是在抱怨，总是在省吃俭用，你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了这个不幸福的家，太不值了。”
我抓住母亲的手，紧紧攥着，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听懂我的心意：“妈，你应该是快乐的。你可以把这段婚姻忘掉，你的人生明明可以更光明。你可以去旅游啊，去看看海边的日出，去爬爬远方的山，去吃那些你一直想吃却舍不得的东西，去做所有你年轻时候想做却没机会做的事。”
“你为这个家操了太多心，受了太多委屈，真的够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泪水又一次涌了上来，“你跟父亲离婚吧，别要我的抚养权。我跟他过就好，我已经长大了，能照顾好自己，不会给你添麻烦。”
母亲猛地睁大眼睛，刚想开口，就被我按住了手。“妈，你听我说，”我急切地补充，“我不想成为束缚你的枷锁。如果你带着我，就永远没法真正自由——你要为我的学费操心，要为我的生活奔波，还是得被困在原地，没法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你值得真正的解脱，值得无牵无挂地去过自己的人生。”我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不用管我，我会好好读书，会学着独立。等将来我长大了，有能力了，我们再好好相聚。现在，你就当是为了自己，勇敢一次，好不好？”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照亮了母亲脸上纵横的泪水。她看着我，眼神里翻涌着震惊、心疼、不舍，还有一丝被说动的松动。
过了好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你才这么小，怎么能让你跟他过？妈怎么放心得下？”
“我能行的。”我用力点头，眼泪掉得更凶，“比起跟着我受苦，我更想让你过得好。妈，就听我的吧，离婚后你去旅游，去散心，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快乐。你的人生不该被这个家、被我毁掉，你应该拥有更光明的未来。”
我紧紧抱着母亲，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她的哭声压抑而沉重，混着我的眼泪，浸湿了彼此的衣衫。“妈，为自己活一次，”我哭着哀求，“别再让我看着你委屈自己了，好不好？”
我不知道她最终会不会同意，但我知道，我必须把这些话说出口。只有让她摆脱我这个“累赘”，摆脱这段痛苦的婚姻，她才能真正获得自由。而我，哪怕要独自面对往后的风雨，也心甘情愿——只要她能快乐，能活得像自己，就够了。
我在心里默默想祝妈妈永远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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