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向我逼近,眼中的疯狂与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而我,却在极致的绝望中,生出一种奇异的平静。他胸前的衣襟被解开,露出的不是我想象中结实的胸膛,而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疮痍。
烛火摇曳,昏黄的光线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阴影,那些狰狞的伤疤仿佛活了过来,像无数条扭曲的蜈蚣盘踞在他曾坚实有力的胸膛上。有刀劈的,有箭矢贯穿留下的窟窿,还有被火焰灼烧后留下的、皮肤皱缩在一起的丑陋印记。它们纵横交错,每一道都像是一道死亡的烙印,无声地诉说着战场上的血腥与残酷。
我的呼吸骤然一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几乎要蜷缩起来。这副身躯,再也寻不到三年前那个白马银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的半分影子。
厉晏渊死死地盯着我,不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他似乎很满意我此刻的震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质问:“怎么?曾经那个高傲的尚书千金,如今就这般任人宰割了?”
他俯下身,带着浓重酒气和雪夜寒气的呼吸喷酒在我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病态的期待与无尽的痛苦。“你不是看不上本王吗?不是宁愿嫁给那个病秧子太子,也不愿正眼看我一下吗?”他猛地一把扯下自己的外袍,将那满身狰狞的伤痕彻底暴露在我的眼前,烛光下,那些疤痕更显恐怖。“看看!这就是本王为了配得上你,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在尸山血海中拼来的!你现在后悔了吗?后悔得想求我吗?”
我看着他胸口那些新旧日交叠的疤痕,心脏一阵阵抽痛。我确实心疼了,却不是为他。我心疼的,是那个曾经天真烂漫,以为只要心意相通,便能与心上人共守边关、看尽山河的自己。我心疼的,是那段被命运无情碾碎的,回不去的少女时光。可这些,我又如何能与他说?在他眼中,我的一切情绪,都只会被解读虚伪的表演。
厉晏渊精准地捕捉到了我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色,那丝情绪像一根尖锐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他陡然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与疯狂:“怎么?心疼了?”
不等我回答,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强行按在了他胸口最长最深的那道刀疤上。那里的皮肤冰冷、坚硬、麻木,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我控制不住地一阵战栗。
“晚了!”他咆哮着,手上的力道骤然加重,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当初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时,可曾想过今日?这每一道疤,都在提醒我,你是如何将我弃如敝履!”
他的气息急促而滚烫,眼中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突然,他猛地松开我的手,转身从桌案上拿起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那匕首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刀鞘精美,刀刃却锋利得惊人,在烛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冷光。
他拿着匕首,一步步走回床边,像个优雅而残忍的猎手,在把玩自己即将被肢解的猎物。“你说,本王该在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上,留下怎样的纪念呢?”他用匕首的尖端,轻轻地、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抵住了我的脸颊,“让所有人都看看,这京城第一美人,如今也不过是我的玩物。”
冰冷的触感从脸颊传来,激起我一身的鸡皮疙瘩。我累了,真的累了。从雪地献舞到此刻的对峙,我所有的心力都已耗尽。我不想再挣扎,不想再辩解,更不想再看到他这副癫狂的模样。
我缓缓地,疲惫地闭上了双眼,轻声说道:“动手吧,你开心就好……”
我的顺从,仿佛是一瓢冷水,兜头浇在了他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上。他预想过我的尖叫、我的求饶、我的哭泣,却唯独没有想过,我会是这般平静,这般……引颈就戮。
“你以为本王不敢?”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抵在我脸颊的匕首尖微微颤抖,泄露了他内心的不稳。那冰冷的金属,因为他手掌的震颤,在我皮肤上划出一道极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红痕。
“你这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是想让本王心软吗?做梦!”他怒吼着,手腕猛地一转!
我以为剧痛会立刻传来,可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把匕首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擦着我的耳廓,狠狠地刺入了我身侧的床褥之中,刀柄兀自嗡嗡作响。
他凑近我,滚烫的呼吸几乎要将我的耳垂灼伤:“本王不会这么轻易地毁了你这张脸,那太便宜你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咬牙切齿的恨意,“我要让你活着,亲眼看着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看着我与别人琴瑟和鸣、幸福美满,而你,只能在这座牢笼里,在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中度过余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响起:“王爷,吉时已到,王妃……王妃还在等您入洞房。”
是王妃的贴身侍女。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催促,生怕惹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新主子。
厉晏渊立刻直起身,迅速整理好自己被扯开的衣襟,遮住了那一身狰狞的伤疤。他转头,眼神凶狠地剜了我一眼,仿佛在警告我不许出声。然后,他对着门外,语气冰冷如霜地说道:“急什么?本王自有安排。”
他回头,望向床上被捆缚着、动弹不得的我,嘴角勾起一抹极致残忍的笑意:“告诉王妃,本王要先“招待’完这位特殊的客人,再去与她共度良宵。”
他缓步走到桌前,倒了一杯酒,然后故意提高了音量,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本王要让这位客人,好好听听我与王妃的洞房花烛夜,是何等热闹。”
那声音里的恶意,像一把淬了毒的软刀子,一刀刀凌迟着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我缓缓闭上双眼,将所有的屈辱与痛苦都隔绝在眼皮之外。黑暗中,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好像回到了那场噩梦没有开始的时候。那时候,我还是无忧无虑的尚书府干金,父亲官居要职,母亲慈爱温柔,朝堂上的明争暗斗都与我无关。我每天除了读书抚琴,最大的乐趣,便是在散学回家的路上,偷偷守望着那个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小将军,看他英姿飒爽地穿过长街。
厉晏渊注意到我神情的变化,那是一种沉浸在回忆中的、近乎安详的平静。这平静再次刺痛了他。他手中的酒杯微微倾斜,几滴清冽的酒液溅落在紫檀木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他冷笑一声,试图用更尖刻的恨意来掩盖心头那丝突如其来的刺痛:“在回忆过去?回忆你那高高在上的日子,回忆你是如何看不起本王的?”
他大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像在看一只被困在蛛网中央的蝴蝶。“可惜,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你只是我的阶下囚,我的玩物。”
他缓缓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你知道吗?本王有时候在想,如果当初你没有拒绝那道赐婚圣旨,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话音未落,他像是被自己的念头烫到一般,猛地直起身,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将那些不该有的、脆弱的念头全都甩出脑海。“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晚了,你要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
门外,侍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哭腔:“王爷……”
“来了!”厉晏渊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他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无法读懂,有恨,有怨,有不甘,还有一丝……我看不清的、深埋在风暴之下的东西。
“好好‘享受’这个夜晚吧,”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两个字,“我的……阿雪。”
那声久违的“阿雪”,带着刻意的、扭曲的语调,却依旧像一道惊雷,在我死寂的心湖中炸开微澜。不等我反应,他已然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去,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那扇沉重的门被重重地关上,将我彻底锁死在这片无边的黑暗与屈辱之中。
***
厉晏渊重重地甩上门,将那张让他心烦意乱的脸隔绝在身后。门板的震动仿佛也敲击在他的心上,非但没有带来报复的快感,反而让胸中的烦躁愈发汹涌。
他穿过冰冷的长廊,廊下的红灯笼投下喜庆的光,在他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目。下人们纷纷跪地行礼,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他阴沉如水的脸色。
推开新房的门,一股混杂着龙凤烛香气与女子馨香的暖意扑面而来。满目皆是刺眼的红,红色的帐幔,红色的喜被,还有端坐在喜床上,头顶红盖头的那一抹纤细身影。
他一步步走过去,随手拿起桌上的喜秤,动作毫无温柔可言地挑开了那方红盖头。
烛光下,一张与他记忆中那张脸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容映入眼帘。同样的柳叶眉,同样的杏核眼,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清冷孤傲,多了几分柔顺怯懦。新娘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冰冷吓得瑟缩了一下,小声唤道:“王……王爷。”
“果然像……”厉晏渊低声自语,眼神却骤然一暗。他将盖头随意扔到一旁,转身倒了两杯合卺酒,将其中一杯递到王妃面前,语气冷淡得不带一丝新婚的喜悦:“喝了吧。”
他的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房间里,那个被他亲手捆绑在床上的身影。她闭着眼,脸色苍白,明明是任人宰割的模样,却偏偏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倔强。那股倔强,像一根看不见的刺,深深扎在他的心底,让他烦躁,让他愤怒,让他……无法忽视。
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关节泛白,他对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机械地说道:“今日是我们大婚,本王……会尽到丈夫的责任。”
说完,他不再看她,仰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无名邪火。他的目光穿透了雕花的窗棂,越过挂着红灯笼的庭院,死死地望向那座偏僻、幽暗的院落方向。那里,囚禁着他所有的恨,也囚禁着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