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的喧嚣与我无关,我躺在冰冷的酒水与残羹冷炙之间,意识如雪花般,一片片沉入无尽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的身侧。
那脚步声,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我分辦得出,那是厉晏渊的脚步。即便时隔三年,即便他如今恨我入骨,这曾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足音,我依然熟悉得可悲。
寒意已经麻痹了我的四肢,我甚至感觉不到冷了,只觉得眼皮重如干钧,只想就此沉睡,再不醒来。一片阴影笼罩在我身上,挡住了纷纷扬扬的落雪。我能感觉到他的注视,如刀锋般凌厉,将我残存的尊严寸寸剥离。
“你知道吗?本王原本想让你一直这样跪着,直到冻死。”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却又裹挟着刺骨的寒意。他缓缓蹲下,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清冽雪松与淡淡血腥的气息。一双带着薄茧的手拂去我脸上的雪花与酒渍,那指尖的温度滚烫得惊人,在我冰冷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
我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布,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忽然发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竟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但现在……本王改主意了。”
话音未落,我只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他横抱而起。我身上的冰冷与酒水的污秽,他似乎毫不在意。他的胸膛坚实而温热,隔着层层湿透的衣料,那股热度仿佛要将我灼伤。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这短暂的靠近,不知是片刻的怜悯,还是另一场更为残酷的酷刑的序幕。我将脸埋得更深,不愿让他看到我此刻的狼狈与脆弱。
他抱着我,大步穿过寂静的庭院,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又悄然融化。我的意识在颠簸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恍惚间,我似乎瞥见游廊的尽头,立着一个熟悉而悲戚的身影。那是一位雍容的妇人,身披厚厚的貂裘,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是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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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晏渊抱着怀中冰冷的身躯,目不斜视地向前走。怀里的人很轻,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和细微的颤抖,这让他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他就是要她怕,要她悔。
然而,当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游廊下母亲的身影时,他的脚步不由得一顿。母亲就那样远远地站着,满脸悲戚与心痛,那眼神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在他的心上。他看到母亲的嘴唇翕动,无声地说着什么。
“渊儿……母亲也不想你变成这样……可是母亲有苦难言啊……”
那无声的话语,他却读懂了。厉晏渊的心猛地一沉,抱着怀中女人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他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如同脚下的冰雪:“母亲有何苦难言?”
“如今儿臣大仇得报,母亲不是该高兴吗?”他冷漠地抛下这句话,不再给母亲任何回应的机会,加快了脚步。他将母亲孤独的身影,连同那句“有苦难言”,一同抛在了风雪之中。他不想听,也不敢听。他怕自己好不容易筑起的恨意高墙,会因为母亲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而出现裂缝。
他来到一间偏僻的内室前,这里远离主院的喜庆,安静得只剩下风声。他没有用手,而是一脚重重地踢开了房门。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惊起了屋檐下的一片积雪。
他大步走入,将怀中的人毫不怜惜地扔在了那张柔软的床榻上。看着她在柔软的锦被上弹了一下,他心中那股暴戾的情绪才稍稍平复。
“这张床,可比雪地舒服多了,对吧?”他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冰冷的杯壁,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床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你知道吗?本王这三年,每晚都在想,该如何折磨你才能解恨。”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突然,他猛地将茶杯掷于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青瓷碎裂,茶水四溅。
“可现在……你就躺在这儿,任我摆布,本王却觉得……不够。”他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向床边,高大的身影在烛火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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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茶水溅到了我的脚踝,激得我浑身一颤。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涌出,我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冰冷的空气混着酒气倒灌进肺里,又冷又痛。
“咳咳……咳咳咳……”
“醒了?”头顶传来他病态而愉悦的声音。一只手猛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力道之大,让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碎裂。他强迫我仰起头,对上他那双在烛光下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眸子。
“这酒和雪,滋味可好?”他的指腹粗粝,带着常年握兵器的薄茧,在我下颌的皮肤上缓缓摩挲,带来一阵战栗的痒。他的手指缓缓下移,划过我敏感的脖颈,最终停留在我的锁骨之上,那冰冷的触感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你说,本王该从哪里开始,让你尝尝我这三年来所受的痛苦呢?”他突然俯身,温热的气息喷酒在我的耳廓,声音轻得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内容却淬满了剧毒,“是像你当初弃我般,将你身上的衣物一件件剥去,扔在这雪地里?还是……”
他故意停顿下来,欣赏着我眼中终于浮现的恐惧,那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满足。“有更有趣的法子?”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别过头去,不愿再看他那张俊美却扭曲的脸。那张脸,曾是我少女时代最旖旎的梦,如今却是我最深沉的噩梦。
我的抗拒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他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猛地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的头颅硬生生地转了回来,逼迫我与他对视。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看着我!”他几乎是咆哮出声,语气中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后悔了吗?后悔当初拒绝我,后悔嫁给那个太子,后悔把我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废物!”
他的另一只手,指尖冰冷,轻轻划过我的脸颊,那触感像一条毒蛇在我皮肤上游走。“说啊!不说?没关系,本王有的是时间,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着我,让你哭着说后悔。”
他猛地松开我的头发,我无力地跌回枕上。随即,他突然扯下自己腰间的一条锦带,在我眼前晃了晃,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知道这是做什么吗?”
那是一条玄青色的锦带,边缘用金线绣着祥云暗纹,看得出已经有些年头了,边角处甚至起了些微的毛边,却依旧被主人束在最重要的位置。我的目光凝固在那条锦带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是你母亲为你缝制的锦带”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微不可闻,“你南征北战……一直束着它……”
厉晏渊的动作猛然一滞。他眼中的疯狂与恨意在那一瞬间褪去了些许,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与刺痛,仿佛我无意间揭开了一道他从不示人的伤口。但那脆弱的情绪只存在了短短一瞬,便被更深、更浓的恨意所覆盖。
“呵,你倒是记得清楚。”他紧紧攥着那条锦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起青白色。他冷笑一声,将那条承载着母爱的锦带,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正是因为母亲亲手缝制,本王才一直带在身边。”
锦带柔软的布料扫过我的脸颊,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如今,它的用处可不一样了。”他俯身凑近,身躯的阴影再次将我笼罩,声音低沉而阴冷,一字一句地钻进我的耳朵,“本王要用母亲给我的东西,来惩罚你这颗毒蛇般的心。”
他欣赏着我脸上血色尽褪的模样,恶意地追问:“你说,母亲若是知道了,会怪我吗?还是……会觉得,这是你应得的报应?”
“你母亲……她……”我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脑海中闪过方才惊鸿一瞥时,那位夫人在风雪中悲戚的眼神。
“我母亲怎样?”他眼神一凛,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有话直说,别吞吞吐吐!”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仿佛我知晓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还是说,你以为拿我母亲来做挡箭牌,本王就会放过你?做梦!”
剧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我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疯狂,鼓起勇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母亲唯一的心愿……就是你平安顺遂……至于能不能封侯拜相……她向来不在乎的……”
我的话音落下,他抓着我的力道不自觉地减轻了。我看到他的呼吸一滞,母亲温柔的面容一定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心中某个柔软的角落,被我这句话狠狠地刺中了。
然而,这片刻的动摇,转瞬即逝。他像是被我的话激怒的野兽,猛地甩开我的手,冷笑出声,眼神愈发凶狠:
“那又如何?本王偏要这天下人都知道我厉晏渊的威名!”
他猛地扯过那条锦带,动作粗暴地将我的双手手腕捆绑在了一起,死死地打了个结。“而你,就是我证明自己的祭品!”
我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我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声音疲惫而沙哑:“你的王妃……是你母亲为你精心挑选的……是一位德才兼备的贤内助……你别辜负了这两个爱你的女人……”
他捆绑的动作顿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但那挣扎很快就被更深的狠戾所覆盖。
“爱?”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凑近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本王如今只知恨!”他的目光晦暗不明,落在我脸上,却又仿佛透过我在看别的什么,“母亲的苦心,待我报了仇再去思量。至于那王妃……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哭声。
“阿雪……伯母对不住你啊……”
是厉母的声音!她没有走远,她就在门外!她看到了我此刻的惨状,那句道歉,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我的心湖上,激起无尽的困惑与酸楚。
厉晏渊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狠房在听到母亲哭声的那一刻,瞬间凝固、碎裂,化为一片阴沉。他松开我,大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厉母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失望与痛心。厉晏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又被冰冷的漠然所取代。
“母亲,您不该来这里。”他的语气冰冷,但声音却不自觉地放低了,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狼狈,“这是儿臣与她之间的事,您无需插手。”
厉母看着屋内的我,被捆住的双手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她痛苦地摇了摇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袖子掩住面容,转身踉跄地离去,那孤独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厉晏渊望着母亲离去的方向,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他在门口站了许久,周身的寒气比外面的风雪更甚。终于,他缓缓转身,重重地关上了门。
屋内的光线随着门扉的关闭而暗淡下来,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
他将所有的怒火与无处发泄的烦躁,都归咎到了我的身上。
“都怪你,”他缓步向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脏上,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不该在本王面前提母亲!”
他突然俯身,一把将我从床上拽起,让我跪坐在床沿。他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那眼神阴鸷得可怕。
“既然如此,本王便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痛苦!”
话音未落,他抬起手,不是要打我,也不是要掐我,而是缓缓地,一颗一颗地,开始解自己胸前的衣襟。那双曾执掌千军万马的手,此刻带着一种报复的快意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挣扎,在我惊恐的注视下,慢慢敞开了他猩红色的战甲内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