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填报志愿那天，天气晴好，阳光透过高三教室的玻璃窗，在铺满桌面的志愿表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教室里很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带着决定未来重量的深呼吸。

凌白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眼前空白的志愿表，指尖微微蜷缩。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安心的薄荷气息——季沐澜就坐在他斜后方，和他一样，尚未动笔。

这一刻，仿佛回到了无数个他们并肩作战的考场，但这一次，他们书写的不是短暂的分数，而是通往共同未来的路径。

没有交流，没有对视，两人却像约定好了一般，几乎在同一时间拿起了笔。

凌白垂下眼睫，摒除了周围所有的杂音，脑海中闪过的是实验室里默契的配合，是赛场上并肩的身影，是无数个日夜彼此鼓励的眼神，是那句低沉而坚定的“我们会同行”。他抿了抿唇，眼神变得坚定而柔和，然后，在第一志愿的那一栏，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

【A大学 物理学专业】

几乎在他落笔的瞬间，他感受到身后那股清冽的薄荷气息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难以言喻的愉悦。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季沐澜写下了同样的答案。

这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默契，是建立在共同理想、势均力敌的实力和深厚情感基础上的绝对信任。

坐在凌白旁边的胡鹄探头看了一眼，了然地嘿嘿一笑，在自己的第一志愿上痛快地写下了“A大学 计算机科学与技术专业”。凌筱筱则坐在教室另一角，笔下的第一志愿是顶尖法学院，玫瑰气息带着她一往无前的锐利。

讲台上，班主任看着台下埋头书写的学生们，目光在凌白和季沐澜身上短暂停留，露出了一个欣慰又复杂的笑容。这两个孩子，从竞争到合作，再到如今显而易见的羁绊，一路走来，他都看在眼里。作为老师，他衷心希望他们的才华和情感都能有一个美好的归宿。

填完志愿，上交表格，走出教学楼的那一刻，阳光有些刺眼。凌白站在台阶上，微微眯起了眼。肩膀上忽然落下一只温暖的手掌。

他侧过头，对上季沐澜深邃的眼眸。

“填好了？”季沐澜问，语气是惯常的平静，但眼底深处有光在流动。

“嗯。”凌白点头，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A大物理系。”

“一样。”季沐澜的嘴角也勾起一抹清晰的笑意，放在凌白肩头的手微微收紧，“看来，我们还要再做四年同学。”

“说不定是七年，”凌白难得地带着一丝狡黠反驳，“硕士，博士。”

季沐澜低笑一声，薄荷气息在阳光下仿佛也变得温暖起来：“求之不得。”

胡鹄从后面蹦过来，一手揽住一个：“妥了！以后A大横着走！我计算机系罩着你们物理系的！”

凌筱筱也走了过来，看了看凌白，又看了看季沐澜，最终只是拍了拍凌白的肩膀：“志愿填完了就赶紧回家，妈说炖了汤。”语气虽然依旧带着姐姐式的强势，但那份默许的态度，已然清晰。

填报志愿后的几天，高三的气氛明显松弛下来。虽然仍有最后的毕业流程要走，但压在胸口的巨石已然搬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离别伤感和对未来憧憬的奇异氛围。教室后面的倒计时牌被调皮的同学改成了“解放万岁”，各色同学录在课桌间传递，留下或真诚或戏谑的赠言。

这天下午，班级里正在进行最后的毕业纪念册签名活动，场面有些混乱而温馨。凌白正低头在自己的课本扉页上给胡鹄画一个夸张的Q版头像，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忽然，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安静了一瞬，仿佛喧闹的音浪被陡然掐断，随即响起一阵压抑着的、兴奋的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漫过教室。

他若有所觉地抬起头，越过几排课桌，看见一个Omega女生正站在季沐澜的课桌前，脸颊绯红，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粉色，双手紧张地绞在身前，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那是班上的文艺委员林薇，一个信息素是柠檬草味道、性格温和内向、平时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女生。此刻，她身上清甜中带着微酸的柠檬草气息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变得异常浓郁，甚至带着一丝青涩的苦味，强势地侵占了周遭的空气，也让凌白原本平和的柑橘信息素本能地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抵触。

“季、季沐澜同学，”林薇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但在相对安静的教室里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漾开清晰的涟漪，“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全班同学的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鼓励，都如同聚光灯般聚焦在了他们两人身上。胡鹄用手肘碰了碰凌白，递过一个“看戏”的眼神，压低声音：“哇哦，现场告白？林薇胆子不小啊。”凌白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笔尖在纸上顿住，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了一下，有些闷，有些涩，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刺痛感。他迅速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底的情绪，假装继续画画，但每一个笔画都变得僵硬而失去灵魂，所有的感官却不由自主地高度集中，如同雷达般锁定着斜后方那个方向的每一个动静-----衣料的摩擦声，轻微的呼吸声，以及那存在感极强的、此刻却让他心绪不宁的薄荷冷香。

季沐澜似乎也有些意外，他放下手中正在写同学录的笔，抬起头，神色依旧是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带着礼貌的疏离：“林薇同学，有什么事？”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林薇更加紧张了。

林薇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看着季沐澜，声音虽然依旧不大，却清晰得让每个人都听得见：“我喜欢你很久了！从高二分班开始就……我知道你要去A大，我……我第一志愿也填了A市的B大！我们可以……可以试着交往吗？”她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眶里已经泛起了晶莹的水光，期待又害怕地等待着审判。

直白的告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同学们发出低低的惊呼、起哄和交头接耳的声音。柠檬草的信息素因为主人的激动和期待而更加鲜明地、带着孤注一掷的意味弥漫开来，试图靠近、缠绕那清冷的薄荷，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壁垒隔开。

凌白感觉自己的呼吸滞住了，喉咙有些发紧。他知道自己不该紧张，更不该怀疑，季沐澜对他的心意，在医务室的拥抱里，在赛场的陪跑中，在填报志愿时的默契里，早已清晰无比。但亲眼目睹别人如此热烈而真诚地向季沐澜表白，那种属于Omega本能的、微妙的领地意识和不安感，还是不受控制地悄然冒头，混合着一丝对林薇勇气的复杂感慨。他下意识地收敛了自己的柑橘气息，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存在感，将自己藏匿起来，回避这令人心慌的场面。

季沐澜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在凌白感觉中却漫长如同一个世纪，让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尖微微发凉。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在耳膜里鼓噪的声音。

然后，他听见季沐澜清晰而温和，却如同磐石般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瞬间驱散了教室里所有的嘈杂：

“谢谢你的喜欢，林薇同学。”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极其快速地、带着安抚意味地扫过凌白那明显僵硬的背影，然后重新看向面前紧张得几乎要颤抖的女生，语气真诚而坚定，“但是，很抱歉。我的心意，早已属于另一个人。我已经有想要同行的人了。”

“轰----”教室里彻底炸开了锅，议论声如同海啸般涌起。

“哇！！直接拒绝了！” “是谁啊？季神心里有人了？！” “果然！我就说他和凌白……” “林薇好可怜……”

“同行”二字，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凌白心中所有的不安，那些酸涩和紧张，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瞬间消融，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甜蜜和安心所取代。季沐澜没有半点犹豫，没有给那个女生任何虚假的希望，也没有给周围看热闹的人任何模糊的想象空间。他那么直接，那么坚定地，在所有人面前，给出了唯一且不容置疑的答案。

林薇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眼眶迅速红了，大颗的泪珠终于滚落下来，柠檬草气息也变得黯淡失落，带着破碎感。她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哽咽和狼狈：“是……是吗？对不起，打扰了……”说完，再也忍不住，用手背捂住嘴，几乎是落荒而逃，有几个和她要好的女生立刻追了出去。

季沐澜看着她的背影，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但眼神依旧清明，没有任何动摇。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理会周围探究和喧哗，只是平静地重新拿起笔，仿佛刚才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继续写他未完成的毕业赠言。

胡鹄凑到凌白耳边，压低声音，带着坏笑和十足的肯定：“听见没？‘想要同行的人’~ 啧啧，这狗粮撒得，不动声色啊！哥们儿，稳了！”

凌白没有理会胡鹄的调侃，他低着头，感觉脸颊和耳根都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像有无数只蝴蝶在扇动翅膀。刚才那瞬间的酸涩和紧张，早已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甜蜜和安心所取代。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不少人还在兴奋地讨论着刚才的告白事件。凌白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书本放进书包的动作都比平时慢了几拍，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带着安抚力量的薄荷气息靠近。

季沐澜站在他课桌旁，声音低沉：“走吧。”

两人并肩走出教室，穿过渐渐空旷的走廊。夕阳金色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地面上。

“那个……”凌白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刚才……林薇她……”

“吃醋了？”季沐澜侧头看他，眼底带着一丝了然和难以掩饰的温柔笑意，周围的薄荷气息也似乎变得柔和起来。

凌白耳根一热，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矢口否认，语气却没什么底气：“谁、谁吃醋了！我就是……就是问问！”他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季沐澜低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悦耳。他没有戳穿他，只是快步跟上。走到教学楼门口无人的拐角处，他停下脚步，伸手轻轻拉住了凌白的手腕。

凌白身体微微一僵，停了下来，却没有挣脱。

季沐澜转过身，面对着他，夕阳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凌白，”他叫他的名字，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专注，深邃的眼眸如同磁石，牢牢锁住他的视线，“我选择A大物理系，不仅仅是因为它是最好的，也不仅仅是因为我们约定的同行。”

凌白抬起头，心跳不由自主地再次加速，望进他那片深邃的海洋。

“而是因为，”季沐澜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承诺般敲打在凌白的心上，“我想要的未来，从一开始，就预设了你的存在。别人……”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绝对的笃定，“从来都不在我的选项里，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周围空气仿佛凝固了。远处操场上传来的嬉闹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柠檬草带来的微小插曲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眼前这人，和他掷地有声的、比任何告白都动人的话语。

凌白看着他，心中的悸动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澎湃而来，冲刷着最后一丝不确定。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与自己柑橘气息完美交融、仿佛天生就该如此的薄荷冷香，终于露出了一个毫无阴霾的、清浅而真实的笑意，眼底仿佛落满了星辰。

“我知道。”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同样的笃定和坦然，回握住季沐澜的手，指尖传来温暖而坚定的力量，“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