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夜航船

自从王橹杰上次提过一嘴他似乎有有“既视感”，穆祉丞越来越感到心神不宁，这天训练完的一个晚上，他没有立马回宿舍，而是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等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嘉陵江边。晚风带着江水特有的湿润气息拂面而来，稍稍吹散了他心头的滞闷。

他买了票，登上那班开往江心的夜航船。发动机嗡嗡作响，船身轻轻摇晃的破开水面。两岸的灯火倒映在墨色的江面上，被涟漪揉碎成一片晃动的金光。

穆祉丞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独自坐这班船了。好像每次当那种循环的窒息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或者王橹杰又出现什么“异常”时，他都会来这里。仿佛只有这江水才能暂时冲淡那些不断重复的焦虑。

“师兄？”

一个带着些许迟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穆祉丞猛地回头，看见王橹杰站在几步开外，手里还拿着刚检完的船票，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你怎么在这儿？”穆祉丞下意识地问，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王橹杰走上前，靠在旁边的栏杆上：“我觉得这几天心里有点闷，所以出来走走。师兄怎么了吗？”

“我没事。”穆祉丞简短地应了一声，转回头继续看着江面。

两人一时无话。游船缓缓行驶，江风更大了一些，吹得王橹杰的头发有些乱。他微微缩了缩肩膀。

“那是怎么想到来坐船？”穆祉丞还是没忍住打破沉默，只是目光依然落在远处。

“不知道，”王橹杰的声音混在风里，有些飘忽，“就是突然想来看看江水。总觉得…好像这样就能想起点什么，又或者忘记点什么。”

穆祉丞的心跳几乎停止。

船行至江心，对岸的洪崖洞灯火通明，像悬在山壁上的梦幻楼阁。王橹杰忽然轻轻“啊”了一声，指着靠近他们这一侧的江岸：“师兄，你看那边…”

穆祉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得见昏暗的岸边只有几棵树的轮廓和延伸入水的石阶。

“怎么了？”

“没什么…”王橹杰收回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有一瞬间，好像看到那里有个卖糖画的摊子，亮着暖黄色的灯…可能是我眼花了。”

糖画摊…穆祉丞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在他混乱交织的记忆碎片里，确实有那么一个傍晚，他们曾在某个岸边遇到过卖糖画的老人。王橹杰当时挑了很久，最后选了一个复杂的蝴蝶形状，举在手里看了又看，一直舍不得吃…

穆祉丞突然意思到，那些被他深埋的、以为只有自己记得的细节，正悄无声息地浮现在王橹杰的感知里了。

“师兄，”王橹杰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面对着穆祉丞，夜色让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模糊，“我最近…老是做一些很片段的梦。”

“梦到什么？”穆祉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梦到我在跳舞，但不是在练习室…有时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风很大。还有一次，是在一个很白很安静的房间里…”他微微蹙眉，努力回忆着，“梦里好像还在哼一首歌，调子有点悲伤，但我很确定我没听过…”

很高的地方…很白的房间…陌生的歌…穆祉丞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些零散的意象，与他某些关于“结局”的记忆碎片隐隐对应。他强迫自己维持镇定，用尽可能平常的语气说：“训练压力大，就会容易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王橹杰安静了一会儿，只是看着穆祉丞，然后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船开始调头返航。下船后，两人沿着来路往回走。一路沉默，只有脚步声在夜晚的空旷街道上回响。快到公司宿舍楼下时，王橹杰突然停下了脚步。

“师兄，”他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吵你了，你会不会…觉得清静一点？”

穆祉丞猛地停住脚步，转头看向他。路灯的光线在王橹杰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脆弱。

“胡说八道什么！”穆祉丞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厉色。

王橹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这个…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总是状况不断，训练要你操心，考核要你安慰…如果没有我，师兄应该能轻松很多吧。”

“没有这种事。”穆祉丞生硬地打断他，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原来自己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疲惫和疏离，都被这个敏感的少年看在了眼里，并误解成了厌烦。“别胡思乱想，快上去休息。”

王橹杰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走进了宿舍楼门。

穆祉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许久没有动弹。夜风吹过，带着凉意，他却觉得心头一片燥热难安。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自动亮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掏出来，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行文字，没有来电号码，仿佛凭空出现：

“第99次循环，剩余时间：23天。”

穆祉丞的瞳孔骤然收缩，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倒计时…第一次出现了明确的倒计时！

他猛地抬头，望向王橹杰宿舍那扇已经亮起灯光的窗户，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窗帘后晃动。

没办法了……

真相如同这深沉的夜色，笼罩着一切，他却看不分明。

二十三天，他必须在这二十三天内，找到打破这无尽循环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