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已经没那么毒辣，透过市一中礼堂窗户上略微蒙尘的玻璃，暖融融地洒在空旷的座椅上。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混合着老旧木地板和幕布特有的味道。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礼堂里没什么人，只有舞台上方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姜灼坐在舞台边缘，两条纤细的腿悬在空中轻轻晃荡，怀里抱着一把木吉他。她刚结束一天的课程，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但手指拨动琴弦的动作却轻柔而准确。
琴声停下，她拿起搁在旁边的一本厚厚的五线谱本，用铅笔在上面快速标记了几下，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思考某个和弦的衔接。
“不对，这里还是有点别扭……”她低声自语，手指又回到琴弦上，尝试着另一种节奏型。
就在这时，礼堂侧面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学生会文艺部部长周婧探进头来，看到舞台上的姜灼，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进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礼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姜灼！果然在这儿找你准没错！”周婧几步走到舞台下，仰着头说，“救命啊，学妹！艺术节下下周就要开了，原定开场表演的乐队主唱昨天打篮球把手摔骨折了，这下彻底歇菜了！”
姜灼停下拨弦的手指，抬起头，脸上露出些许惊讶：“啊？那怎么办？临时换个节目？”
“换节目哪来得及报备、排练啊！”周婧双手合十，做出哀求状，“我的好姜灼，谁不知道你是我们一中的大才女，钢琴吉他样样精通，唱歌还好听。这次你一定得救救场，帮我们顶个开场节目吧？求你了！”
姜灼有些犹豫，看了看手里的谱子：“可是我最近在准备给市里的原创歌曲大赛投稿，正在修改曲子，时间可能……”
“哎呀，就一个开场表演！以你的水平，随便拿首你现成的作品上去唱一下就行，最多占用你……嗯，加上前奏间奏，四五分钟？”周婧打断她，语气急切，“而且，我跟你说，这次艺术节我们请来了特别嘉宾哦！”
“特别嘉宾？”姜灼眨了眨眼，一中以往的艺术节，最多就是请校领导或者往届有点名气的学长学姐回来看看。
“对！”周婧脸上露出神秘又带着点小得意的表情，“是华晨宇！没想到吧？他团队的人联系学校，说想回母校看看今年的艺术节，顺便可能会做个简单的交流。学校领导可重视了，所以这个开场表演，一定不能掉链子！”
“华晨宇？”姜灼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她知道这位歌手，比她大不少，是一中多年前毕业的知名校友，现在已经在更大的舞台上活跃，音乐风格独特，很有才华。听到这个名字，她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五线谱本，上面是她最近苦心创作的曲子。如果能在一个专业的、而且是创作型歌手面前表演自己的作品……
这个念头让她原本想要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怎么样？帮帮忙嘛！”周婧看出她的动摇，赶紧趁热打铁。
姜灼思考了几秒钟，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好吧，周婧学姐，这个忙我帮了。不过，我不唱现成的歌，我就唱我最近在写的这首。”
“原创？”周婧愣了一下，随即拍手，“太好了！原创更有诚意，更显水平！就这么说定了！你这几天抓紧时间排练，需要什么协助，比如伴奏啊、和声啊，尽管跟我说！排练室也优先给你用！”
“嗯，谢谢学姐。”姜灼点点头。
“是我该谢谢你！”周婧松了口气，又叮嘱了几句关于排练时间和服装的初步想法，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礼堂，大概是去跟老师汇报这个好消息了。
礼堂重新安静下来。姜灼看着周婧离开的方向，轻轻呼出一口气。原本只是想着安静地写完这首歌去参赛，没想到突然多了这样一个在更多人面前表演，尤其是在一位专业音乐人面前表演的机会。
心里有点没底，但更多的是隐隐的兴奋和期待。
她重新抱起吉他，手指按在琴弦上，眼神比刚才更加专注。阳光偏移，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少女的侧影在空旷的舞台上，显得既单薄又充满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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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校艺术节当天。
傍晚，礼堂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舞台灯光已经亮起，幕布紧闭。后台更是忙成一团，化妆、换衣服、对台词、最后练习动作的学生们穿梭不停，空气中弥漫着化妆品、发胶和紧张兴奋混合的味道。
姜灼独自待在后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她已经换上了演出服——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裙摆到膝盖，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腰间一条细细的银色链子。头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脸上只化了淡妆，更凸显出她这个年纪的清新和干净。她怀里抱着吉他，最后一次轻轻哼唱着副歌部分，确保每个音准都到位。
“姜灼，准备一下，还有两个节目就到你了！”负责催场的同学跑过来通知。
“好，知道了，谢谢。”姜灼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过快的心跳。说不紧张是假的，这是她第一次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自己的原创歌曲，而且，华晨宇就坐在台下第一排。
她悄悄走到幕布边缘，拨开一条细缝向外望去。观众席黑压压的一片，但她一眼就看到了第一排正中央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侧影。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比电视上看起来要清瘦一些，正微微侧头和旁边的校长低声交谈着，表情很放松。
就在这时，他似乎感应到什么，目光不经意地转向了幕布的方向。
姜灼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幕布合拢，隔绝了视线。她的心跳得更快了，赶紧退回到角落，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
前一个歌舞节目在热烈的掌声中结束。主持人上台报幕：“下面，请欣赏由高一（三）班姜灼同学为我们带来的原创吉他弹唱节目——《十六岁的和弦》！”
掌声再次响起。
姜灼又做了个深呼吸，抱紧吉他，迈步走上了舞台。
强烈的舞台灯光瞬间笼罩了她，让她有片刻的眩晕。她走到舞台中央预先放好的高脚凳前，坐下，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观众席，然后，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了第一排那个身影上。华晨宇也正看着她，眼神平静，带着些许好奇和鼓励。
不知怎么的，看到他这个眼神，姜灼忽然没那么紧张了。
她对着麦克风，声音清晰而稳定地说：“大家好，我是高一（三）班的姜灼。下面这首《十六岁的和弦》，是我自己写的歌，送给每一个十六岁，或者曾经十六岁的我们。”
说完，她低下头，手指轻轻落在了吉他的琴弦上。
一段流畅而略带青涩惆怅的前奏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通过音响传遍了礼堂的每个角落。前奏结束，她开口唱出了第一句：
“蝉鸣消失在夏末的转角，
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线条，
黑板上的公式还没擦掉，
心里却响起未知的音调……”
她的声音干净、清亮，带着少女特有的质感，像山涧清澈的溪流。吉他伴奏简洁而恰到好处，与她的歌声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歌词描绘的是十六岁少女细腻的心事，对未来的迷茫、隐约的期待，以及属于这个年纪的、微小而真实的烦恼。
整个礼堂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她的歌声和歌词带入到那个特定的情境中。
姜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音乐里，最初的紧张感早已消失不见。她闭着眼，感受着旋律和歌词从心中自然涌出。当她唱到副歌部分时，情绪更加饱满：
“十六岁的和弦，简单又纷扰，
一个升号是梦想在跳，一个降号是成长的烦恼，
指尖划过琴弦的瞬间，
我相信有些美好，值得用青春去寻找……”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吉他音符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姜灼睁开眼，放下吉他，从高脚凳上站起来，面向观众微微鞠躬。
短暂的寂静之后，雷鸣般的掌声瞬间爆发出来，持续了很长时间。许多同学的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的感动。
姜灼站在舞台上，灯光有些晃眼，她看着台下热烈的反应，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和成就感。她的目光再次不由自主地投向第一排。
华晨宇也在鼓掌，节奏不快，但很认真。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和刚才相比，似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像是欣赏，又像是……一种找到同类的探究。
掌声渐渐平息，主持人走上台，惯例地说了几句赞美的话。姜灼再次鞠躬致谢，抱着吉他准备下台。
就在这时，坐在第一排的华晨宇忽然侧身对旁边的校长低声说了句什么。校长点了点头。
然后，在姜灼快要走进侧幕的时候，华晨宇站起身，朝着后台的方向走了过来。
后台依旧有些混乱，但当他走进来时，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不少学生都认出了他，投来好奇和激动的目光，但或许是被他的气场震慑，没人敢贸然上前。
华晨宇目光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刚刚走下舞台、还抱着吉他的姜灼身上。
他径直朝她走了过去。
姜灼看着朝自己走来的身影，脚步不自觉地停住了，刚刚平复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她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站定，距离不远不近。
“姜灼，是吗？”他先开口，声音比透过音响设备听到的要更真实，带着点轻微的沙哑。
“是……是的，华晨宇……学长好。”姜灼有些局促地回应，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的吉他。
华晨宇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弯了一下，可能是对她这个“学长”的称呼感到些许有趣。他的目光落在她抱着的吉他上。
“刚才那首歌，写得很好。”他看着她的眼睛，很直接地说，“旋律和歌词的搭配很巧妙，副歌部分的情绪推进也很自然。尤其是‘十六岁的和弦’这个比喻，很贴切，有灵气。”
他的评价很具体，不是泛泛的夸奖。
姜灼没想到他会给出这么具体的反馈，而且完全是关于作品本身的。她愣了一下，随即一股巨大的喜悦和被认可的激动涌上心头，脸颊微微发热：“谢谢……谢谢学长。”
“你自己写的词曲？”华晨宇问。
“嗯。”姜灼用力点头。
“学了多久音乐？”
“从小就开始学钢琴，吉他是初中才开始的。”姜灼老实地回答。
“很有天赋。”华晨宇点了点头，语气肯定。他顿了顿，像是随口问道，“有没有想过，把这首歌做得更完整一些？比如，编曲上可以再丰富一点层次。”
姜灼的眼睛亮了起来：“想过！其实我写的时候脑子里有一些其他的乐器声音，比如弦乐铺垫，还有一点鼓点，但是我还不太会用编曲软件……”
“想法很好。”华晨宇表示赞同，“编曲可以慢慢学，或者找专业的人合作。最重要的是保持住这种创作的敏感和表达欲。”
这时，有工作人员过来，低声提醒华晨宇该准备一下等会儿上台交流的环节了。
华晨宇对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他重新看向姜灼，从牛仔裤口袋里拿出一张对折的便签纸和一支很普通的签字笔——看起来是他随时记录灵感用的。
他快速在纸上写了一行数字，递给姜灼。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他的语气很自然，就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如果你在音乐上有什么想法，或者以后写了新的作品，可以发给我听听看。不用有压力。”
姜灼完全愣住了，看着递到面前的纸条，一时间忘了反应。她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华晨宇的手就那么伸着，也没有催促。
旁边有几个偷偷关注着这边的学生发出了低低的吸气声，眼神里充满了羡慕。
姜灼回过神，赶紧双手接过那张还带着些许体温的纸条，指尖有些微微发抖。纸条上是一串数字，笔迹洒脱有力。
“谢谢……谢谢学长。”她除了道谢，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客气。”华晨宇看了看她紧握着纸条的手，又补充了一句，“期待听到你更多的作品。”
说完，他对她微微颔首，便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了后台，走向前台准备登场。
华晨宇离开后，后台那种微妙的凝滞感才被打破。周围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着的兴奋议论声，好几个同年级或者高年级的女生围了过来。
“天啊！姜灼！华晨宇居然把他联系方式给你了！”
“他也太欣赏你了吧！”
“快收好！别弄丢了！”
姜灼被同学们围在中间，听着七嘴八舌的惊叹和羡慕，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她低头看着手心里那张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纸条，上面的数字清晰可见。
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着，一种混合着巨大惊喜、被认可的满足感、以及对未来隐隐期待的情绪，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对折好，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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