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

自从经过了那天的事，沈疏白就开始故意回避许临川。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是单纯的想远离这个人，又或是想远离那段记忆。

但他好像有些做不到，他想许临川。

想他为什么要调查自己，想他为什么要接近自己，想他到底要干嘛……

无力像潮水一样席卷了他。这几天度日如年，每一次在走廊里看见的背影，周三听见的广播，身边人讨论他的话语。这些看似寻常的瞬间，对他而言像是凌迟。一次次，一遍遍地探寻者他心底那条最后的红线。

周末，沈疏白难得出门，心里烦闷得不像话。

于是，他又去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沈疏白站在美术馆的偏厅里，指尖悬在展柜玻璃上方，隔空描摹那把拆信刀的轮廓——18世纪威尼斯匠人手工锻造，红宝石镶嵌的刀柄，刀刃薄如蝉翼。

它本该躺在苏富比的拍卖名录里，被收藏家们争相竞价。而现在，它只是“林未雪女士私人藏品”中的一件，安静地躺在射灯下，像一具被钉在标本框里的蝴蝶。

——就像他一样。

“原来你在这里。”

许临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轻得像一片雪落在绒布上。沈疏白没有回头，但玻璃展柜的倒影出卖了他——许临川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领口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衫，像是刚从某个正式场合脱身。

“你迟到了。”沈疏白说。

许临川走到他身侧，目光落在展柜里的拆信刀上：“这把刀……”

“威尼斯总督府的刑具，17世纪流入民间。”沈疏白平静地接话，“去年苏富比拍过一把类似的，成交价可以买下半套医疗器械。”

许临川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沈疏白明明身体在发颤，却还是强撑着侧过头看他：“你父亲没教过你吗？许家的继承人，不该对竞争对手的藏品这么感兴趣。”

空气凝滞了一瞬。

许临川忽然笑了，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颗柠檬糖，轻轻放在展柜上：“我父亲只教过我，心脏病人不能吃太甜的东西。”

糖纸在灯光下泛着微光，和展柜里的红宝石一样刺眼。

沈疏白盯着那颗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也曾这样，在琴谱旁放一颗薄荷糖，说：“小白，弹完这首，奖励你。”

——可她最终没能弹完那首曲子。

“你还在调查我。”沈疏白说，声音比想象中哑。

许临川没有否认。他伸手，指尖轻轻点在展柜玻璃上，恰好是拆信刀刀刃的位置：“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宁愿用这把刀划自己，也不愿意用它切开那些装着遗嘱的信封。”

沈疏白的呼吸一滞。

窗外开始下雨，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穹顶上，像无数细小的指尖在敲击。

“你知道多少？”他问。

“足够多。”许临川收回手，大衣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一道浅疤，“比如你母亲留下的信托基金，比如你父亲那些‘学术交流’背后的拍卖行，比如……”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疏白的左耳上：“比如那枚耳钉里藏着的密码。”

沈疏白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疼痛让他清醒，可许临川的目光却像另一把刀，温柔地剖开他所有的伪装。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许临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另一个口袋摸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是一张心电图复印件，上面的波形剧烈起伏，像一座座微型山脉。

“上周的体检报告。”他说，“医生问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情绪波动源’。”

沈疏白盯着那张纸，忽然注意到右下角的手写批注：

“临床建议：远离刺激源。”

而许临川在旁边用铅笔补了一句：

“不可能。”

雨声渐大，展厅里的灯光忽明忽暗。沈疏白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张纸，触感冰凉。

“你父亲知道吗？”

“知道。”许临川将纸重新折好，放回口袋，“所以他给我安排了新的‘治疗方案’。”

他从内侧口袋取出一个小药盒，倒出一粒白色药片，放在柠檬糖旁边。

“镇静剂？”沈疏白问。

“不。”许临川微笑，“是让我忘记你的药。”

沈疏白的心脏猛地抽痛了一下。

他伸手，却不是去拿药，而是抓住了许临川的手腕。对方的脉搏在他指尖下跳动，快得不像话。

“你吃了没有？”

许临川看着他，灰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近乎透明：“你希望我吃吗？”

沈疏白说不出话。

窗外，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的声音像某种倒计时。许临川轻轻挣开他的手，将药片和柠檬糖一起推到他面前。

“选一个。”他说，“像小时候一样。”

沈疏白看着那颗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母亲也曾给过他同样的选择——

“小白，要糖还是要妈妈？”

他当时选了糖。

而现在，他伸手，将药片和糖一起扫进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