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神医谷别苑。
这里仿佛是与世隔绝的桃源,竹林掩映,药香袅袅,与京城乃至京畿逐渐弥漫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沈卿卿住在一间清净的厢房内,窗外正对着一小片精心打理的药圃。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比起在宫中时更添了几分透明的脆弱感,仿佛一碰即碎。那日落水留下的寒症,远比她想象的更为顽固,即便有顾长风这等神医悉心诊治,依旧缠绵病榻,稍一劳神便会引发撕心裂肺的咳嗽,肺腑间如同塞满了冰碴。
顾长风每日都会来为她诊脉,亲自煎药。他总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举止温润,言语平和,如同春日暖阳,试图驱散她周身的寒意。他会轻声与她讲解药性,偶尔提及谷中趣事,却从不探问她的过去,也不提及宫闱半分,给予了她最大的尊重和安宁。
“沈姑娘,今日感觉如何?”顾长风将温好的药碗递给她,声音温和。
沈卿卿接过药碗,指尖因虚弱而微微颤抖,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多谢顾先生,比昨日好些了。”她低头喝药,浓重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比不上心底那片荒芜的万分之一。
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能在绝境中遇到顾长风这样的君子。可身体的病痛可以医治,心里的冻伤呢?那个男人的冷酷,那彻骨的寒潭之水,那外殿刺耳的笑语……如同梦魇,日夜不休地啃噬着她。她时常在夜里惊醒,浑身冷汗,仿佛还沉在那冰冷的湖底。
“你好生休息,切勿劳神。”顾长风看着她强撑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谷中事务我已安排妥当,外面……纵有风雨,也吹不进这别苑。”
他话语中的未尽之意,沈卿卿隐约能猜到几分。她虽在病中,也能感觉到别苑周围似乎比前几日更“安静”了些,连鸟雀声都稀少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萧绝那样偏执的性子,发现她不见了,岂会善罢甘休?还有那突如其来的北狄犯境……
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阵无力。她只想逃离,找一个角落安静地舔舐伤口,为何偏偏如此之难?
喝完药,她靠在软枕上,目光无意识地望向窗外。一阵微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忽然,她瞳孔微缩,似乎瞥见远处竹林边缘,有一道极快闪过的、不同于谷中弟子服饰的暗色衣角!
是错觉吗?还是……
她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顾长风。
顾长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面色如常,只温声道:“是巡山的弟子。这几日山中不太平,有些宵小之辈在附近窥探,我已加派了人手,沈姑娘不必担忧。”
他的安抚并未能让沈卿卿完全安心。宵小之辈?什么样的宵小,需要神医谷如此严阵以待?她想起萧绝那双偏执疯狂的眼睛,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忍不住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一抹病态的潮红。
顾长风眉头微蹙,立刻上前,手法娴熟地为她按压穴道顺气。他的指尖带着温润的内力,稍稍缓解了她的痛苦。
“你……”沈卿卿喘着气,声音虚弱,“顾先生,我是不是……给你和神医谷,带来麻烦了?”
与此同时,别苑外围的密林中,暗流汹涌。
龙鳞卫的副指挥使陈锋,如同磐石般隐在一棵古树的虬枝间,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下方不远处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些人穿着北狄探子惯用的皮质软甲,动作矫健,正借助地形,试图向别苑的方向渗透。
“头儿,要不要……”身旁的下属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陈锋缓缓摇头,压低声音:“陛下有令,确保娘娘安全为首要。打草惊蛇,恐生变数。盯紧他们,摸清他们的意图和接应点。”
他心中同样焦急。陛下的信已送入别苑,但至今未有回音。而北狄探子的活动却越来越频繁,显然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这别苑,或者说,冲着苑中之人而来。陛下那边,京畿防线压力巨大,据说已一夜未眠……
就在这时,另一名龙鳞卫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过来,低声禀报:“头儿,刚截获北狄探子用鹞鹰传出的密信,破译了部分,内容……是关于娘娘的!提及‘目标病重,时机难得’,还有‘里应外合’等字眼!”
陈锋脸色骤变。娘娘病重?!里应外合?!难道这神医谷内,也有北狄的内应?
这个猜测让他不寒而栗。若真如此,娘娘的处境岂不是危如累卵?
“加派一倍人手,暗中封锁所有通往别苑的路径!一旦发现任何试图接近别苑的可疑人物,无论身份,立斩不赦!”陈锋的声音带着铁血般的杀气,“另外,想办法将娘娘病重的消息,立刻密报陛下!”
别苑内,沈卿卿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靠在枕上微微喘息。
顾长风看着她虚弱不堪的模样,沉吟片刻,终于还是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封着火漆的信函,放在了她的床边。
“沈姑娘,”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凝重,“这是……今晨收到的,来自宫中的信笺。是……给你的。”
宫中的信笺?
沈卿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看着那封信,明黄的绢帛,熟悉的火漆纹样,无一不刺痛她的眼睛。她没有去碰,只是缓缓闭上了眼,长睫如同蝶翼般脆弱地颤抖着。
给她?那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如今又写信给她?是斥责?是命令?还是……又一轮新的折辱?
她只觉得一阵反胃,刚刚喝下的药汁仿佛都在胃里翻腾起来。
“顾先生,”她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劳烦你,帮我……烧了吧。”
她不想看,一个字都不想。
顾长风看着她决绝而疲惫的神情,心中暗叹,默默将信收了回去:“好。”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信收起时,苑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凌厉的破空之声!紧接着,是几声闷哼和重物倒地的声音!
“敌袭!”苑外瞬间响起护卫的厉喝和兵刃出鞘的锐响!
顾长风脸色一变,倏然起身,将沈卿卿护在身后,目光锐利地扫向窗外。
沈卿卿也听到了那声音,心脏猛地一跳,一种巨大的、源自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她。是北狄人?还是……他来了?
混乱声中,一个浑身浴血、穿着龙鳞卫服饰的汉子,竟强行突破了别苑外围的防护,踉跄着冲到沈卿卿厢房外的院落中,他手中高举着一枚沾血的龙鳞令牌,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大喊:
“娘娘!陛下……陛下有口信!北狄奸细混入……小心……小心身……”
话音未落,一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毒蛇般从暗处射来,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后心!
汉子猛地瞪大了眼睛,后面的话语戛然而止,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中的令牌“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滚到了沈卿卿窗下的石阶旁。
那未尽的警示,如同鬼魅,瞬间笼罩了整个别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