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传（三）

清越的琴音便自他指尖流淌而出。

　　并非什么激昂慷慨之曲，也非靡靡之音，而是一首空灵而略带怅惘的调子，像是月下独酌的闲人，对着清影诉说一些无人能懂的心事。

　　琴声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在这寂静的夜里，悠悠荡荡，仿佛要洗净这山谷间沉积多年的血腥与戾气。

　　与此同时，暗河的另一端。

　　苏昌河刚从外面回来。玄色的劲装上沾染了浓重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有些是他的，更多的是别人的。

　　浓烈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缠绕在他周身，让他整个人像刚从地狱血池里爬出来的修罗。

　　他眉宇间带着未散的暴戾与一丝杀戮后的空茫，踏着月色，沉默地走向自己的居所。途径那片庭院时，脚步不自觉地顿住。

　　琴声？

　　在这暗河深处，竟会有这样的琴声？

　　他循声望去，视线穿过稀疏的竹影，落在了那扇亮着昏黄灯火的窗户上。

　　窗扉大开，那个白日里见过的、一身素白得刺眼的“晏先生”，正垂眸抚琴。

　　月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精致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神情专注，指尖在琴弦上跳跃，琴声像山涧清泉，与他周身污浊血腥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昌河站在原地，没有动。他脸上的暴戾之气尚未散去，眼神却变得极其复杂。有审视，有疑惑，有被这不合时宜的洁净所触动的烦躁，更有被莫名吸引的阴郁。

　　他像一头在黑暗里行走太久的野兽，骤然见到一团温暖纯净的光，第一反应不是靠近，而是警惕，甚至想要伸出爪子，将这光团狠狠撕碎，看看里面是否也藏着与自己一般的肮脏。

　　琴声未停。

　　晏清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窗外那道几乎要将他洞穿的视线毫无所觉。他微微侧着头，一段旋律反复流转，似乎在琢磨某个指法。

　　苏昌河动了。

　　他不再停留，迈开步子，径直朝着那扇窗走去。靴底踏过沾着夜露的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打破了琴声营造出的宁静结界。

　　他身上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先于他本人，扑面而来，强势地侵入了这一方小小的净土。

　　琴音戛然而止。

　　晏清抬起头，望向窗外不请自来的访客。

　　苏昌河就站在窗外，离他不过几步之遥。

　　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俊美，却冰冷邪戾。另半边脸隐在阴影里，更显莫测。

　　玄色的衣袍在夜色里几乎隐形，唯有那些深色的、尚未干透的血迹，在月光下反射出湿濡暗沉的光。他手中甚至并未执剑，但那股尸山血海里淬炼出的杀气，比任何利刃都要锋锐逼人。

　　四目相对。

　　晏清浅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苏昌河此刻满身煞气的模样。

　　然而，那瞳孔之中，没有预料中的恐惧，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平静得像一汪深潭，将所有骇人的景象都无声地吸纳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