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阳把柏油路晒得发软,许知衍拖着行李箱站在青禾高中门口时,额角已经沁出了薄汗。他抬头望了眼校门上方烫金的校名,又低头看了眼手机里的分班信息——高一(一)班。
和八年前那个夏天比,风里的味道变了。那时候院子门口的老槐树总飘着细碎又雪白的白絮,周亦安的笑声比蝉鸣还吵,会拽着他的手腕往槐树下跑,把偷藏的橘子糖塞给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许知衍!发什么呆呢?”
突然响起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粗粝,像颗小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许知衍猛地回头,撞进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里。
男生穿着崭新的校服,领口松垮地敞着,背着一个半旧的运动背包,肩上还挂着件篮球服。他比记忆里高了太多,轮廓也硬朗了些,但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还有那颗微微外翘的小虎牙,和八年前那个扒着卡车后窗冲他挥手的小男孩,几乎重合。
是周亦安。
许知衍的手指下意识蜷了蜷,攥住了行李箱的拉杆。行李箱的滚轮在地上轻轻碾过,发出细弱的声响,像他此刻漏跳了一拍的心跳。
周亦安已经几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突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真的是你啊!我刚才在公告栏看分班表,就觉得‘许知衍’这名字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
他的手掌带着阳光晒过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服布料传过来,烫得许知衍差点后退。
“你……”许知衍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发紧,“怎么在这?”
“我家搬回来啦,”周亦安挠了挠头,笑得更开了,“去年就回来了,没想到这么巧,跟你同校同班。”他侧身指了指公告栏的方向,“刚看了,咱俩不仅同班,学号还挨着呢。”
许知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阳光太刺眼,他没看清公告栏上的字,只听见周亦安还在絮絮叨叨:“你跟小时候好像啊,还是安安静静的。不过长高了……”
说话间,周亦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背包侧袋里摸出个东西,摊开在手心。
是一颗玻璃弹珠,蓝色的,表面有几道细小的划痕,边缘缺了个小小的角。
“这个,”周亦安把弹珠递过来,指尖捏着那颗冰凉的玻璃珠,“当年搬家太急,忘了给你。后来找了好久才翻出来,本来想找你还的,又不知道你去哪了。”
许知衍的呼吸顿了顿。
他记得这颗弹珠。是周亦安最宝贝的一颗,说是过年时奶奶给的,能在太阳底下看出彩虹。十岁那年的夏天,卡车发动的时候,周亦安扒在车窗上喊“等我回来”,手里攥着的就是这颗弹珠,后来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而他自己,这些年换了三所学校,搬了四次家,枕头下的铁盒子里,一直躺着半块没吃完的橘子糖——是周亦安最后塞给他的那一颗,糖纸早就褪了色。
“拿着啊。”周亦安见他没接着,直接把弹珠塞进了他手里。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许知衍下意识地握紧,弹珠的棱角硌着掌心,有点疼,却异常清晰。
“走了走了,去教室。”周亦安已经转身往教学楼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见许知衍还站在原地,扬了扬下巴,“愣着干嘛?同桌,带路啊。”
阳光穿过他的发梢,在地上投下跳跃的光斑。许知衍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里的蓝弹珠,突然觉得,这八年的空白,好像被这颗小小的玻璃珠,轻轻敲出了一道裂缝。
风里似乎又飘来了槐花香,像那年夏天,周亦安拽着他往树下跑时,耳边呼啸而过的、带着甜味的风。
他握紧了弹珠,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