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云洞一役，终是哪吒以绝对实力降服了红孩儿。
那圣婴大王纵有万般不甘，在乾坤圈与混天绫的压制下，也只得束手就缚，被随后赶来的观音菩萨收入座下，做了善财童子。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唯有那焦土残烟，兀自诉说着方才的激烈。
哪吒自始至终未再多看苏轻媚一眼，仿佛方才那下意识的相护与那瓣疗伤的红莲，都只是战场瞬息间的错觉。
他踏着风火轮，与观音略一颔首，便化作金光遁去，干脆利落，不留片语。只余那清冷的莲香，在灼热的空气中丝丝缕缕，许久不散。
苏轻媚立在那片焦黑之中，指尖仍无意识捻着那瓣红莲。花瓣柔软，带着微凉的温度和独特的生机，与她自身清甜的气息缠绕，生出一种奇异的和谐。
她望着哪吒消失的天际，桃花眼里漾着几分纯粹的兴味。这尊大神，当真是别扭得紧。明明出手护了她，偏又摆出一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
孙悟空凑了过来，火眼金睛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嘿嘿笑道：“小猫咪，胆子不小嘛，敢往那煞神跟前凑？今日要不是他那绫子快，你这身漂亮皮毛可就得燎焦了。”
苏轻媚回神，将红莲瓣小心纳入袖中，抬眼笑道：“大圣爷说笑了，我不过是瞧个热闹，谁知那火苗子不长眼。”她语气慵懒，带着猫儿特有的娇软，听得人骨头缝里都透出酥麻。
孙悟空挠了挠手背，道：“热闹？嘿，那藕小子的热闹可不好瞧！他那脾气，一点就着，三界里头没几个敢招惹。不过……”他话锋一转，促狭地挤挤眼，“俺老孙瞧他方才对你，倒像是手下留了情？稀奇，真稀奇！”
苏轻媚但笑不语，只将目光投向一旁垂头丧气的红孩儿。那孩童此刻失了嚣张气焰，被菩萨法力拘着，小脸上满是愤懑与不甘。
她天生能感知情绪，此刻便能清晰察觉到红孩儿心头那浓烈的屈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对父亲的埋怨。她缓步上前，裙摆拂过焦土，在那红孩儿面前微微俯身。
“小家伙，”她声音清甜，如同山涧泉水，“你那火玩得是好看，可惜啊，心太急，气太盛。火这东西，看似暴烈，实则最需心静。你心里越是不平，那火便越是失控，反倒伤了自己。”
她言语间并无教训之意，倒像是随口点评一件玩物，眼神清澈，带着几分洞悉的怜悯。
红孩儿猛地抬头，恶狠狠瞪她：“要你多嘴！你这野猫懂得什么！”
苏轻媚也不恼，指尖轻轻拂过自己方才被灼伤、此刻已光洁如初的锁骨处，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莲香的清冽。
“我不懂火，可我懂心。”她微微一笑，眼波流转间，天然一段风流媚态，竟让红孩儿看得一怔，后续的骂语堵在喉间，忘了吐出。“你心里有团火，烧的不是别人，是你自个儿。”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根针，精准刺入红孩儿心湖。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见那素衣女子已直起身，九尾慵懒地一扫，转身向着来路走去，背影袅娜，很快消失在焦黑的林木之后，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清甜气息，混在焦糊味与未散的莲香里，格格不入，又莫名勾人。
孙悟空抱着胳膊，看着苏轻媚离去的方向，又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红孩儿，咂咂嘴：“得，又一个被那猫儿蛊住的。这丫头，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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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哪吒返回天庭复命，将火云洞之事简略禀明，至于那猫妖突兀出现又被他所护之事，自是略过不提。
玉帝听闻红孩儿已被观音收服，取经路障已除，自是欣慰，嘉奖了几句。哪吒面无表情地领了，心中却无半分波澜。
这天庭的封赏，于他不过浮云，甚至那金銮殿上的玉帝，在他眼中也与殿前蟠龙柱无异。
他径直回了自己的云楼宫。宫阙清冷，白玉为阶，琉璃作瓦，陈设华美却毫无生气，与他周身那挥之不去的孤绝气息倒是相得益彰。
挥退侍立的仙娥，他独自立于轩窗之前，窗外云海翻腾，霞光万道，是三界众生仰望的仙境，于他，却不过是另一重无形的枷锁。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混天绫，那绫缎之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他的清甜气息。
是那猫妖身上的味道。他蹙紧眉头，试图驱散这莫名萦绕的感觉，那气息却如同最纤细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
他想起她立于焦土之中，素衣不染尘，九尾如流云的模样；想起她脱口而出的那声“打得好”，清甜嗓音里带着纯粹的畅快；想起她指尖攀住混天绫时，那微凉的触感；更想起那瓣自他伤口飘落的红莲，触及她肌肤时，自己心头那瞬间的悸动与……慌乱。
为何会出手护她？哪吒自问。他降妖除魔千年，手下亡魂不计其数，莫说一只修为浅薄的小妖，便是得道仙真，触怒于他，也照杀不误。
可当时，眼见那团余火袭向她，身体竟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是因为她那声喝彩，无意中迎合了他碾压红孩儿的快意？
还是因为她那双眼睛，太过清澈坦荡，没有敬畏，没有恐惧，也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好奇与……一种近乎残忍的通透？
还有那红莲瓣。莲花化身是他重塑肉身的根本，红莲瓣虽非心血，却也与他本源相连。以往受伤，花瓣零落，皆化为精纯灵气回归天地，从未有过如今日这般，竟能主动疗愈他人伤势，甚至……似乎对那猫妖的气息格外亲和。
“碍事。”哪吒低声吐出两个字，不知是在说苏轻媚，还是在说自己那片刻的异常。
他本性暴戾桀骜，最不喜这等脱离掌控、难以理解的情绪波动。
这感觉，比面对李靖那虚伪的父权、比应对天庭那些繁琐天规，更让他心烦意乱。
他闭上眼，试图凝神静气，驱散脑海中那抹素色身影和那缕清甜气息。然而，神识沉静之下，那感觉反而愈发清晰。
仿佛他这具莲花塑就的冰冷身躯，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虽细微，却顽固地扩散着，扰乱了千年来死水般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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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轻媚回到幽谷，日子依旧如溪水般潺潺流过。她将那片红莲瓣置于一捧清泉之中，那花瓣竟不枯萎，日夜舒展，散发着清冽莲香，为她这清幽山谷平添了一分殊色。
她偶尔会想起哪吒，想起他冰封般的眼眸深处那转瞬即逝的波澜，觉得这尊大神内里，或许并不像外表那般只有杀伐与冷硬。
这日，谷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并非哪吒，而是取经团队中的卷帘大将，如今唤作沙僧的。
他形容魁梧，肤色靛蓝，颈项间悬挂着九颗骷髅头串成的念珠，眉宇间锁着浓得化不开的沉郁。他并非特意来访，而是追索一只逃窜的作恶小妖，误入了这片幽谷。
沙僧踏入谷中，便被那与世隔绝的宁静与灵气所摄。只见流泉淙淙，奇花馥郁，瑶草生香，与外界风尘仆仆、妖魔横行的景象大不相同。
他正自警惕，却见一素衣女子自花丛深处缓步而出，九尾摇曳，眼波流转间，清纯与妖冶奇异地融合，令人心旌摇曳，却又生不出半分亵渎之意。
“将军寻人？”苏轻媚开口，声音依旧那般清甜慵懒。她感知到沙僧身上那沉重如山的愧疚与迷茫，如同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神魂之上。
沙僧见对方一语道破自己前身，心中微惊，抱拳行礼，声音沙哑：“贫僧沙悟净，误入宝地，惊扰仙子，还望恕罪。确是在追寻一小妖……”
“它往西边去了，气息已弱，构不成威胁。”苏轻媚随手一指，目光却落在沙僧颈间的骷髅念珠上，那上面萦绕的怨气与悔意，几乎凝成实质。“将军这串珠子，戴着不重么？”
沙僧身子猛地一僵，握着降妖宝杖的手紧了紧，沉默片刻，方涩声道：“此乃贫僧罪业，日日佩戴，警醒自身。”
“罪业？”苏轻媚微微歪头，发间一朵新撷的紫色小花轻轻晃动，“既是罪业，背着它就能减轻几分？我看它压得你都快喘不过气了。”
她走近几步，仰头看着沙僧那高大的身躯，眼神清澈见底，仿佛能照见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你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逃避什么？”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沙僧耳边。他猛地抬头，看向苏轻媚，那双总是沉郁的眼眸里，翻涌起剧烈的痛苦与挣扎。
他被贬流沙河，日日受飞剑穿胸之苦，皆因失手打碎琉璃盏。玉帝震怒，他亦自觉罪孽深重。
这数百年来，他背负着这份愧疚，沉默寡言，埋头苦行，以为这便是赎罪。可这猫妖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紧紧封闭的心门。
“我……”沙僧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逃避？他从未想过这个词。可细细思量，这数百年的沉沦与自我放逐，除了加深痛苦，似乎……并未真正面对那场意外的根源，也未真正理解所谓“罪业”的意义。
苏轻媚见他神色震动，知他心绪已乱，便不再多言。
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身旁一株开得正盛的兰草，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这谷里的花草，从不觉得自己有罪。开了便开了，谢了便谢了，顺应天时而已。将军，执着是苦，放下……未必不是另一种承担。”
她的话语带着山野的灵性，简单，却直指本质。沙僧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那素衣女子转身融入花木深处，九尾曳地，背影袅娜，那清甜的气息与话语，却如同烙印，深深印入他沉郁的心湖。
而沙僧不知，此刻，远在九天云海之上的哪吒，正透过玄光术，面无表情地看着幽谷中发生的这一幕。
他本是闲来无事，想看看那猫妖回了幽谷是否安分，谁知竟撞见她与这卷帘将相谈甚“欢”？
见那莽汉对着苏轻媚时，那沉郁眼中竟也流露出怔忡之色，再见苏轻媚对他那般“关切”询问，甚至抬手拂过兰草那慵懒又魅惑的姿态……哪吒只觉得心头一股无名火骤然窜起，烧得他莲花化身都隐隐发烫。
那猫妖，对谁都是这般……这般不知分寸么？与那玉面狐狸举止亲昵，对这卷帘将言语“撩拨”，甚至当初对自己……也敢那般随意触碰！
他猛地挥手散去玄光术，云楼宫内气压骤低。混天绫无风自动，泛起危险的红光。
他不懂这突如其来的烦躁与怒意源于何处，只觉看那卷帘将格外碍眼，看那猫妖对旁人展露那副纯然又蛊惑的模样，更是……刺眼得很。
这感觉，陌生而强烈，让他那历经千年杀戮早已冰封的心，泛起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占有”的涟漪。
莲香于清冷宫阙中无声弥漫，这一次，却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躁动不安的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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