碘伏棉球擦过伤口边缘时,张云雷还是没忍住“嘶”了一声。不是有多疼,是这日复一日的换药太磨人,磨得他浑身骨头缝都透着躁。
姜云梦的动作很轻,镊子捏着棉球,力道稳得像手里不是纱布,是精密的手术刀。她垂着眼,长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病房里只有她偶尔翻动敷料的轻响。
“姜医生,你说我这腿,以后还能上台翻跟头不?”张云雷没话找话,声音里带着点不确定。
姜云梦头也没抬:“粉碎性骨折的愈合需要时间,现阶段先考虑正常行走。”
“那不成瘸子了?”他故意逗她,想看看她紧绷的脸上会不会露出点别的表情。
镊子顿了一下,她终于抬眼看他,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看得他心里一突。“好好养,能恢复到正常活动水平。”她顿了顿,补充道,“翻跟头就算了,你的膝盖承受不住。”
张云雷撇撇嘴,没再说话。疼劲儿上来了,他下意识地抿紧嘴,喉咙里却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点调子。不是太平歌词,是段京剧的唱腔,《锁麟囊》里的“春秋亭外风雨暴”。
他唱得极轻,带着点气音,更像是无意识的哼唧。毕竟是打小在戏园子里泡大的,疼极了、烦极了的时候,这些调子就像条件反射似的冒出来。
姜云梦的动作突然停了。
她手里还捏着沾了碘伏的棉球,就那么悬在半空,眼神有些发怔,像是被这调子勾走了神。病房里静了两秒,只有窗外的风刮过树枝的声音。
张云雷心里咯噔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不小心哼出来的,吵着你了?”
姜云梦回过神,垂下眼,继续手里的动作,只是速度好像慢了些。“没有。”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这段《锁麟囊》,你唱得挺有味道。”
张云雷愣了。他知道自己嗓子好,可在这位冷冰冰的博士面前唱了段京剧,还被夸了?这可比听到“恢复得不错”还让他惊讶。
“你也听京剧?”他忍不住问。
“小时候跟着爷爷听过几次。”她一边用无菌纱布覆盖伤口,一边淡淡道,“程派的《锁麟囊》,老爷子常听。”
“那你肯定知道‘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那段吧?”张云雷来了兴致,忘了疼,“我跟师父学过两句,就是没机会在台上唱。”
“嗯,”她应了一声,开始缠绷带,指尖绕过他的膝盖时,力道均匀得像在做什么精细活,“程砚秋先生的唱腔,低回婉转,最见功力。”
她竟然连程砚秋先生都知道?张云雷彻底惊了。他一直以为姜云梦的世界里只有基因序列、手术方案,没想到她还藏着这么个角落,能跟他聊几句戏文。
绷带缠到最后一圈,她打了个利落的结。“好了,”她直起身,收拾着换药盘里的东西,“别总胡思乱想,也别乱用力气唱,对恢复没好处。”
“知道了,姜医生。”张云雷看着她,突然觉得她白大褂上的消毒水味,好像没那么冲了。
姜云梦拿起换药盘要走,走到门口时,却又停住了。她没回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珠玉玲珑’那段,你要是能养好伤,唱出来肯定好听。”
说完,她推门走了。
张云雷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他望着门口,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膝盖上的纱布。刚才她那句话,说得那么轻,却像颗小石子,在他心里荡开一圈圈的涟漪。
他低头笑了笑,疼好像都减轻了几分。这位姜医生啊,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床头柜上,暖洋洋的。他突然觉得,这漫长的恢复期,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