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破

孟然的身影凝实如生，唯有那双眼睛，是两个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里面翻滚着百年的孤寂与毒焰。她每向前一步，周围的空气就冰冷一分，脚下的枯叶瞬间挂上白霜。

“为什么…”她的声音不再是唱腔，而是无数怨魂低语的重叠，“为什么总是你…宁馨！两世了…你都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

阴风骤起，化作无形的手，要将宁馨从张童身边扯开。张童下意识地死死抱住宁馨，甩棍向前指着，明知无用，却仍是唯一的依仗。他的手臂在颤抖，不仅是寒冷，更是脑海中沈元记忆带来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愧疚感——如果当初…

“张童！”宁馨突然在他耳边厉声喝道，声音穿透了怨灵的嘶嚎，“看着我的眼睛！”

张童猛地回神，对上宁馨虽然惊恐却异常清亮的眸子。

“那不是我们的错！”宁馨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话语像刀子一样劈开混沌的空气，“百年前不是，现在更不是！沈元爱的是我，不是她！拒绝一份扭曲的感情，有什么错？！”

孟然发出一声尖啸，戏服水袖暴涨，如两道猩红的毒蛇，直射而来！

宁馨不退反进，竟迎着那恐怖的水袖上前半步，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孟然！你看看你自己！你的爱早就变成了恨！你恨的不是我们，是你自己！恨你自己得不到，恨你自己放不下！”

水袖在触及宁馨面门前寸许猛地停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孟然扭曲的脸上闪过一丝极致的痛苦和茫然。

“百年了！”宁馨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你把自己困在这片树林里，一遍遍重复当年的痛苦，值得吗？沈元和我，就算没有那一世，也会有这一世！你折磨的不是我们，是你自己的魂！”

张童怔住了，他看着宁馨，看着眼前因极致怨念而面目全非的孟然，沈元那份沉重的愧疚，忽然间松动、瓦解。宁馨说得对，他们从未做错什么。错的是执念，是这因爱生恨、因恨成魔的百年诅咒。

他丢开了甩棍——这对抗阳世凶徒的武器，在此刻毫无意义。他上前与宁馨并肩站立，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可怜的、被自身执念焚烧了百年的灵魂。

“孟然，”张童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一丝怜悯，“放手吧。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你自己。该散了。”

孟然的身影剧烈地波动起来，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哀嚎。那不再是攻击，而是崩溃的前兆。周围的雾气开始疯狂旋转，戏台的虚影明灭不定。

宁馨伸出手，不是对抗，而是像一个安抚的手势，尽管她什么也碰不到：“走吧…别再恨了。我们都累了…”

孟然死死地盯着他们，那空洞的眼眶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她发出一声悠长的、包含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身影如同被打碎的琉璃，开始寸寸消散。那身刺目的红装，化作点点腥红的光斑，融入雾气，最终，连同那凄怨的唱腔，一齐归于死寂。

浓雾，开始急速褪去。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