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月初,一场春雨洗尽了京城沉积一冬的灰尘。满城的桃花一夜间不约而同地开放,就连淮王府里那棵无人问津的老树也颤颤巍巍地吐出了新芽。
侍女白樱神色匆匆地绕过长廊,转到林慕房前。她左右张望一番,确定没人后敲了敲林慕的房门,道:“王爷,东西备好了。”
她话音刚落,门便被人打开,看见门内之人,白樱讶然:“伍大哥?!”
伍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把白樱拉进屋里,随后又关上了门。
屋内充斥着浓烈的药味。冬日里厚重的窗纸无人更换,遮住了大半阳光,致使屋内有些昏暗。
一个年轻男人正倚在榻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药碗——此人正是传闻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淮王林慕!
见白樱进来,林慕弯起一双狐狸眼:“妥了?”
白樱点点头,按耐不住好奇:“王爷想我听说您重病…”
不等她说完,一旁的伍桑便冷哼一声:“好一个病重,分明是那狗皇帝为稳住自己的皇位,对亲兄弟痛下杀手!”
“伍桑,祸从口出。”林慕不轻不重地呵斥了他一句,旋即将来龙去脉告诉了白樱:
“上元那日皇兄约我去赏梅,却没想到梅园里埋伏了刺客,我一时大意,让暗箭所伤。事发后皇兄便下令拿人,可那刺客竟选择了自尽。”
林慕说的委婉,白樱却听出了其中深意,两条柳眉皱在一起,评价道:“下作手段。”
刺客的行刺对象暂且不论,单说他是如何潜入御花园的就十分可疑,难不成那些禁林军都是饭桶吗?!
林慕却不愿多提,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皇兄既然不想见我,那我边离他远点吧。”
他说着,拿起一旁的烛台。跳跃的烛光映在他脸上。
林慕突然释然了。
这个破王爷爱谁当谁当吧!老子不干了!
他这般想着,毫不犹豫的将蜡烛扔在床上。
火舌蹿起,迅速蔓延。
“不要了!王爷院子走水了!!”
淮王府一片兵荒马乱。无人在意的角落,一辆马车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京城。
淮王府意外走水,淮王身陨火海,自此,世间再无林慕。
……
春天向来不愿久留,转眼便入了夏。
岭南与南疆国土接壤处有一座乌山,山上盛产各种奇珍异草。不知从何时起,山下开了家小客栈,专供那些慕名而来之人歇息。
“林掌柜,今儿怎么就你一个?阿伍和小樱呢?”孙樵夫背着个箩筐进了客栈,却见客栈只有个年轻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丧身火海”的林慕,或者该叫他林霁阳。
“他俩听说镇上来了个耍猴的,非得去看,我就让他们去了。”林霁阳笑着接过孙樵夫的酒壶灌满。
孙樵夫把箩筐放在门口,道:“你也别忒纵容他们…药草给你放这儿了,没啥事我就走了哈。”
他刚转身出门,便迎面撞上了个人,那人匆匆道了声“抱歉”便冲进客栈。
意识到或许是出了什么事,孙樵夫思索片刻,还说选择折返回去。
“先…先生!伍大哥被人堵了!”白樱慌慌张张地跑进客栈喊道。
林霁阳冲白樱身后的孙樵夫抱歉地笑了笑:“还劳烦孙兄照看下敝店,我去去就回。”
见孙樵夫点头,林霁阳也不再犹豫,同白樱一道儿出去,同时在她口中得知前因后果。
原本白樱跟伍桑在镇上围观那耍猴的,白樱却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当是人多,免不了会推搡,因此白樱当时并未在意,直到她想给耍猴的捧个场,这才发现自己的荷包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伍桑刚想陪她去找,就见一个汉子拎着白樱的荷包,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们笑。
“那大叔说什么也不肯把荷包还我。伍大哥气不过,跟他起了争执,结果跟着大叔的那伙人就动了手…伍大哥趁乱把我退出来让我找你…”白樱到底不过一个十六出头的小丫头,之前又一直呆在王府了,自然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一想到对方凶神恶煞地表情,白樱就忍不住呜咽:“先生…伍大哥不会出事吧?”
林霁阳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脸色却不太好看——伍桑都功夫是他一手教的,虽说是个半吊子,但逃跑还是能做到的。可如今看来,他这是碰上硬茬了。
林霁阳这般想着,心中不由急切,脚步也快了几分。
“先生!伍大哥在那儿!”白樱一路小跑着,本想去镇上找,却发现镇口那棵老树下有个人正冲他们挥手,定睛一瞧,正是伍桑!
“先生!白樱!!”伍桑看见两人急切地往他的方向泡,还没来得及感动,林霁阳便狠狠揪住他的耳朵:“没事儿为什么不回家?!”
伍桑疼得呲牙咧嘴,连声求饶:“先生我错了!但那些人真的很厉害!要不是有夏大哥出手相助,我可能真回不去了!”
林霁阳仔细检查了一下,确定伍桑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才放心下来:“夏大哥?那是谁?”
不等伍桑回答,一道男声便从林霁阳身后响起:“不才正是在下。”
那声音如山泉般清冽,却并不清冷,反而带着些年少轻狂。
林霁阳蓦然回首,只见身后那人着一袭玄衣,此时正微笑着看他,一双桃花眼完成好看的弧度。
林霁阳暗自心惊——方才他并没有察觉有人靠近!
并非林霁阳自夸,在这江湖之中,除却凌云阁那三位长老和武林盟主吕崇德,还没谁可以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
林霁阳定了定神,拱手道:“在下林霁阳,不知阁下…”
那人笑道:“不才夏知墨,不过一方游侠罢了。”
他说着,将白樱的荷包还给了她:“姑娘拿好,可别再弄丢了。”
白樱接过荷包,红着脸道了谢。
林霁阳见这人并无恶意,稍稍松了口气,但也并不想同他有过多交集,于是客客气气道:“大恩不言谢,夏大侠以后若有难处,林某必然全力相助。”
说罢,便想带着伍桑和白樱回去。
“林先生留步,”夏知墨拦住他,“不知这附近可有能落脚的地方?”
林霁阳被他这一声“先生”叫出一身鸡皮疙瘩,心道镇上那么大一家酒楼他是眼瞎看不见吗?!
然而不等他开口,伍桑便抢先一步开口:“夏大哥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们拿客栈虽说小了些,但胜在里闹事远,比镇上那酒楼安静多了!”
林霁阳:……
好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偏偏夏知墨还点点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敝店寒酸,恐怕入不了夏大侠的眼。”林霁阳虚伪地笑笑。
“不妨事,江湖中人,不讲究那么多。”夏知墨回道。
林霁阳内心冷笑,但又不好再推拒,只得任由夏知墨同自己一起回去。
一路上伍桑和白樱像两只聒噪的鹌鹑,绕着夏知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被冷落的林霁阳磨了磨后槽牙,暗暗记了他们一笔,只等秋后算账。
听着两个小的问的问题愈发没有营养,林霁阳终于忍无可忍地开口:“林某一直有个疑惑,不知夏大侠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什么问题竟能把林先生难住?”夏知墨问。
“夏大侠觉得,何为江湖?何为侠客?”
夏知墨愣了一下,回道:“江湖者,不过又一个小朝廷,那些声名远扬的大侠们便是那朝中权贵,他们明争暗斗、尔虞我诈;至于我们这种无门无派的…就如同那朝生暮死的蜉蝣,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我听阁下话中似乎对江湖有诸多不满,那为何还要成为侠客?以阁下见闻,考取功名不是难事。”
“林先生可听过一句话?”夏知墨并未直接回答。
“何话?”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林霁阳怔住,他下意识去摸腰间折扇——那上面写的正是这句话,这也是他的座右铭。
夏知墨并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侠客者,行侠仗义、自由潇洒。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后拂衣而去,不记功名利禄…我幼时读到这句话时,便想着,有朝一日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伍桑和白樱已经听呆了,觉得二人如同仙人谈话,云里雾里。
倒是林霁阳释怀地笑笑,抽出折扇展开:“知墨兄乃我知己也!”
林霁阳问这个问题,目的就是试探他。如今发现夏知墨与自己是个同道中人,方才那点顾虑便烟消云散了。
看到扇面上的话,夏知墨惊喜道:“果真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相见恨晚,留伍桑和白樱风中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