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这书上说人死后会酩酊大梦一场,身在梦中而不知,把生前的遗憾与后悔尽数完善,在梦中做自己最想做但这辈子都没有完成的事,以得到些安慰。”
叶宁安眨巴眨巴眼睛,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她的师父。
“这是真的吗,师父?”
“许是真的。”
夏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叶家在朝中势大,竟攀着摄政王出面收叶家独女为徒。
用叶老的话说,也说不上来是不是缘分,夏誉偏偏见了这个小不点女娃娃心里便觉着亲切着,若不然,尽是他叶家拿什么威胁,他也不会收了这小徒了。
夏誉默然。
实事是只记得叶老那时连着几个月登门送礼见着就喊一声女婿,女婿,女婿……
夏誉怕得紧,却躲不及。特意请了几次早朝的假,毛用没有,没两个月朝里就传遍了上门女婿的事。
他好兄弟苏霖八卦得很,四处跟在他后面劝他收了这个白来的媳妇。
夏誉听得烦,找了个借口叫苏家人把他接走干点别的事,大约一年半载回不来,才落得清净。
约莫叶老闹了两三个月之后,传出叶家小女叶宁安成年礼的事宜。他不信邪,悄悄跟着去看,却被一旁看戏不嫌事大的当场抓住。
正要硬塞个偷看未婚妻的劣名,叶家小女看出他的窘迫,回身高喊了一声“师父”,算是勉强化解了尴尬。
事情里外是叶老的安排,叶宁安同夏誉一样不待见这个名分上的师徒。可事情传大,在叶老的强烈要求和“女婿”二字的威胁下不得不先这么将就着。
开始时叶宁安不待见这个凶巴巴的摄政王,不解父亲做什么想给她寻个只会独自坐着处理朝政的夫君。
不会好好说话,不会逗她开心,亦不会围着她转,真是无趣。
不过后来一次叶老爷在朝廷上被小人拆台,夏誉替他驳了几句便叫小人无言。
叶宁安也就清楚了父亲何必攀这一层关系了。
夏誉也倏地后悔轻易放话了,这小祖宗日里缠着他净是闹着吃糖玩乐,也常拿他打趣:
“摄政王有什么好,反正不过是个躲在别人背后替人干活的。”
“阿宁,不可口出妄言。”
他就这么冷冷地回她。
夏誉初见叶宁安的时候她才过成年诞辰,那时是个顽皮小娃的性子,又总是哭,叫夏誉骂也不得打也不得。
毕竟是个叶家娇生惯养的娃娃。
好在至少是个大家闺秀,知晓礼数亦不会乱来,日里请安学业也都不错,夏誉也欣慰。
叶宁安却成长地异常快,不过一年,以往难缠的性子已经改了大半。
伺候她的丫头便笃定了是有其师必有其徒的道理,是夏誉把冷清的性子递给了她。
“师父,晨安。”
夏誉推开屋门,她才刚刚急急忙忙站在他的门外,手忙脚乱,在黄昏时分喊了一声晨安。
夏誉朝西瞅了一眼,太阳已经下了一半。
“今日请安可真早。”
她尴尬地笑了笑。
“师父可还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
夏誉这才注意起她略为比平日庄重些的服饰,扫了扫她上下,不然道:“什么日子?”
叶宁安乐呵呵一笑,一把揪起他的袖子,变戏法地从他袖中抓出一把糖块,凑到他脸前去。
“今日是师父的诞辰,祝师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早生贵子多子多福!!!”
她话毕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顺手拂了一把夏誉垂在胸前的发丝。
跟多子多福有什么关系。
夏誉还是笑着一手搭在她的头上,一手接过几颗糖块。不急着纠正,只是剥了糖皮含进嘴里。
“阿宁知道师傅喜欢,前几日走访了京中最大的糖铺,寻买了许多水果糖。”
叶宁安挽住他的手,“虽然师父日里碍于面子怕幼稚不说,但阿宁就是知道师父喜欢。”
她面上洋溢着天真和期待,掺杂着丝丝猜中夏誉心思的得意,摩挲着夏誉的手,笑得开怀。
“阿宁给师父买了糖果,那师父与阿宁回礼些什么呢?”
夏誉捏着糖块的手悄悄背后,久久地把糖块握在手心里。
他满心欢喜地想着刚刚的糖块,却只假装不在意,淡淡地回了一句:“再说吧。”
叶宁安脸上的神色明显地沉下去,放开了夏誉的手,撇了撇嘴,但又笑着:“好吧。”
夏誉便转身回到房里,叶宁安乖乖跟上。
两人在桌前静默着。
夏誉心不在焉地顺手捧起桌边的一本竹简,似乎正仔细地看。
夏誉窗边常挂风铃,红色飘带与风铃一同翻飞在风中。
风吹着,风铃响着。
叶宁安起身,想要为夏誉倒一杯水。
走了两步却脚下一滑半个后空翻栽入他的怀里。竹简从他手里滑落在地上,滚了两个圈结结实实砸在桌腿。
夏誉心道好哇好哇师徒这么些年怎么还惦记着几年前上门女婿的事,这么迫不及待往他怀里钻。
她直愣愣呆在他怀里,夏誉也不赶她,一时间起身也不是,这么呆着也不是。
气氛有些尴尬:“额,师父,那个……那个……”
她边说边爬起来,蠕动到他身后茶壶边去,为他倒茶。
夏誉怔住,确实摸不准叶宁安的想法,默默把竹简捡来,心思还停在刚刚不小心摸着叶宁安的腰的手感上。
软的。
软软的。
气氛更是尴尬,叶宁安咬着手回身看了夏誉的神色,也想要揣摩他的心思,以别的话题打破这份尴尬。
“师父……”
“阿宁……”
他们双双开口,声音撞在一起,四面散开。
宁安率先推开了尴尬的话头:“师父你先说吧!”
“额……”夏誉收了收竹简,捻了捻手似乎还在回忆刚刚的手感,转手却又把竹简摊在桌上。
思索良久,终究哑然。
叶宁安也哑然,氛围似乎更奇怪了,两人都不晓得该开口说什么,酝酿了许久。
“阿宁想学些新东西……”
夏誉一时间顿住。
新东西。
许久,终于开口:“也是,阿宁年龄到了。想学政吗?”
叶宁安倒是认真地思索,摇了摇头回复:“不是,爹爹不喜欢政事,我也不喜欢。”
她转过眼神看夏誉身后另一个堆满了公文的桌子:“从政这么累,还得日日担心朝中人为陷害,与阿宁的承诺也每每忘却。我不想步那些后尘只顾朝政,不顾家眷。”
夏誉叹道她小小年纪看得透彻。
“那你日后想学什么?”他淡淡地盯着她。
她想了想,回应:“学着开糖果铺,我要做京湘最大的糖果东家,日后想吃什么糖都有。”
夏誉轻轻地吐了一字:“好。”
叶宁安看了夏誉一阵子:“师父,我为您准备了生辰礼,今日我陪您去过生辰吧。”
夏誉毫不犹豫微微点头:“过些时候陪你去。”
叶宁安得到准信,打算讲与他一夜的安排。“我们今夜先去看灯笼,我布置……”
她没有说完便被吱呀开门声打断,夏誉的神色也即刻转向门外。
“殿下,皇上邀您陪政。”门外进来一个侍卫。
夏誉停顿也不曾,径直随侍卫取道离开了,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被落在房里的叶宁安,连一句嘱托也没有留下。
叶宁安站起来,看着夏誉的身影在门外转角处消失,又静静坐了回去。
又食言了。
她今天奔忙了一天,现在刚刚赶来,本为夏誉准备了灯会,安排了附近的人在今晚放近百盏孔明灯,安排了最近的街道举办临时集市,多是糖铺,也挂满了夏誉喜欢的灯笼。
她原本打算叫夏誉从没完没了的政事中抽身一晚,带他出去疯玩一夜,明晨才归。
也好劳逸结合。
明明上一秒还答应了要去的,现下就走了。
偏偏这个时候被皇上召去了。
据她所知,夏誉去见皇帝从来没有早归过。
计划泡汤了。
她抱头趴在桌上,久久地思考如何善后这集市中的百姓和孔明灯。
已经花了这么些钱了,总不能再花些钱财打发。但今夜没有主角,那些摊铺岂不凄凉,要不然我一人去逛逛?
不好,一个人那么无趣。
她抱怨连连,侧着脑袋趴在桌上。
黄昏正好,清风微拂。
她睡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