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夜半,她方才被窗外的雨声惊醒,一生闷雷将她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
房里忘了点蜡,伸手不见五指,不时被闪电照亮,掺杂着大雨滂沱。
叶宁安自小怕惊雷夜雨,用她身边丫头的说法就是从了她娘的性子。
她娘就怕惊雷,每到雷雨夜,她阿娘总会半真半假地惊叫着扑进她爹爹的怀里,叶宁安在隔壁房里听了动静,就也哭哭唧唧地躲到他们房里,挤在一个被窝里。
“师父……”她轻声喃喃着要去摸蜡烛。
她是不抱希望师父回来的,但是这个点这个天气要自己跑回叶府也不太现实,还是琢磨琢磨怎么点着蜡烛在夏誉房里过一夜吧。
夏誉的府里虽然大但是手下少,一是他喜静不喜欢那么多人在府里跑来跑去嚷嚷,二是在收了这小徒之前他几乎没怎么在自己府里住过,都是在皇宫执政,也不大需要那么多手下待在府里侍奉。
这倒苦了现在的叶宁安了,愣愣找不到点蜡烛的器具,也没个仆从来点蜡。
她自个点灯点了半宿还是没点着。
什么破蜡。
她放弃了点灯,直接跨上床用被子把自己从上到下捂个紧。
这样虽然没什么用,但恐惧感总共少了些。
吱呀门响,这时惊雷大做,雷毕,屋里响起脚步声。
叶宁安心里倏地一紧:这个点谁还来这啊,不会撞鬼了吧。
她紧紧用被子捂住自己。
说好了可不能吓唬被子里的人啊!
细细地似乎听见那“鬼”替她点了蜡,然后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阿宁,不怕,师父在。”
夏誉用极小的声音贴在被子上说。
鬼正是夏誉。
叶宁安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瞧见夏誉浑身湿漉漉,却宽衣拖了外袍轻轻上床抱紧了裹着她的被子。
像是临时赶回来的。
临时赶回来占她的便宜。
雨大,即便撑了伞依然湿了身。
他本可以在诺大的皇宫过一夜的,如今为了她回来了。她暗想。
“有师父在,我不怕。”她顺势缩成一团待在他怀里。
还挺暖和的。
她在雨夜中安心睡去。
第二日清晨她钻出被子的时候,夏誉已经换了身衣裳坐在桌边批复公文了。
她揉揉眼睛,喊到:“晨安,师父起这么早啊。”
夏誉没有回头,淡淡撇了她一眼:“已经日上三竿了。”
便接着埋头看公文。
叶宁安睁眼看了夏誉的背影一会儿,用力眨巴眨巴眼睛,把眼睛睁大,又闭了回去。
起床失败。
那些理政什么的琐事还是让师父这样的健壮青年去做吧,我还是摆烂睡觉比较好。
她躺了回去,拿被子把自己整个捂上,打算睡个回笼觉。
夏誉也不搭理她,只叫她睡醒了再说。
“殿下!殿下!小姐在吗?”半刻,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门外的人声音里掺着些哭腔。
他看了一眼躺着不动的叶宁安,犹豫了一下,不想惊扰叶宁安的美梦,但还是起身打开房门。
“做什么如此急促。”
他堵在房门口,没叫那侍从进门来打扰叶宁安的清梦。
“出事了,夫人出事了!”他喘了几口大气,“叶夫人连人带马车昨夜里从崖上摔下去了!是今晨找到遗体的……”
叶宁安从床上倏地跳起来推开堵在门口的夏誉,惊诧地看着门外那人,把门拉地大开:“我阿娘?会不会是找错了人?不是阿娘吧……”
片刻她话语没再涌上来,眼泪却涌上来。
怔愣神了片刻,见那人皱着眉却不答话,已经泪如雨下。
“……小姐……移步回府换上丧服吧……”
夏誉站在她身后,只是看着,没有动作。
他有那么片刻想要伸手安抚她,但顿在空中,最后依然收了回去。
他早就知道有这一天。
叶老在朝中爆出某人黑料之后屡屡被刁难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这些事儿迟早得发生,只是没想到会害错了人。
其实对叶宁安来说也没差,不管是叶老还是她阿娘,说玄乎点,都够她历个劫了。
他们即刻踏上马车赶往叶府,夏誉下了马车看见叶府各器具用白色麻布尽数覆盖,正院庭中摆着一具棺材,叶老躬着身子轻轻擦着眼泪站在棺椁的一边,大小仆从都换了或白或黑的衣裳。
很安静,不同于其他人家办丧那般哭得彻响,只是所有人都安静地落泪。
听说,叶夫人生前喜欢安静的。
叶老记得很清,丧事也这般安静。
他看见叶宁安静静地扑过去,没有打破这片静谧。
他愣神了片刻,转身出了叶府。
不晓得究竟是什么原因,傍晚他偏是放心不下,又从摄政王府折了回来。
他担心什么他也说不清,只是觉得这个情境把阿宁一个人留在那里实在是不妥当。
他远远看见叶宁安静静地坐在棺旁守灵,不时朝火盆里丢一两张纸钱,再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夏誉半身躲在柱子后看了一会儿,昨夜有雨,今夜云多,遮了星星月光,倒把这地方衬得凄凉得多。
他以前倒真的是以为那个缠着自己的小奶娃只会笑着逗他的吧。
这好像是叶宁安第一次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她这般愁眉不展的模样。
他望了好一会儿,静静走到她身边。
叶宁安呆呆地看着棺椁前的地面,没有抬头看他。
他俯身把阿宁轻轻搂进怀里,摩挲着她的发丝,想要给予她一些安慰。
“阿宁不怕,师父在。”
叶宁安经不起安慰,眼泪终于决堤,伸手亦紧紧挽住他的手臂,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压抑地呜咽着。
他能感受到她的颤抖。
“师父……阿娘昨天还好好的……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呜呜呜呜……”
他更小心地揽住她,试图揽住她的悲哀,缓解伤痛。
他以这样的姿势蹲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怀里的小娃已经停止抽泣睡在他的怀里,依然紧紧搂着他的手臂。
他不做声,就这样让她靠着。
就好像她在此时只是希望有他陪着,安安静静地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