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书房案前,窗外晨光熹微,铜炉里飘出缕缕青烟,在寂静中袅袅升起。昨夜的风声还在耳边回响,像一句未说完的话,缠在心头。
手中是父亲沈丞相昨夜送来的密信,纸张略显粗糙,字迹冷峻有力:“瑶儿,近日朝中风向有变,太子登基之事已定,圣上病体渐衰。你若想脱身,须趁早打算。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我摩挲着信纸边缘,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鬓角那支九尾凤钗。这支钗,是当年大婚时母亲亲手为我戴上的。她说:“清瑶,这是祖母留下的,戴着它,往后无论遇到什么,都要稳住心神。”
可如今,我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
“娘娘。”薛莹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端着一盏温热的参茶。她将茶放在案上,欲言又止。
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说吧。”
她顿了顿,低声开口:“奴婢方才听闻,苏婕妤那边又得了赏。”
我笑了笑:“哦?这次是什么?”
“东珠串成的步摇。”她语气有些紧绷,“说是陛下亲自挑的。”
我轻轻吹了吹茶面浮沫:“倒真舍得赏。”
她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娘娘,您真不担心她借势上位?”
我摇头:“她太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什么才是她的底线。”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娘娘,您变了。”
我没否认。是啊,我变了。那个在大婚之夜独守空房、默默饮下合卺酒的沈清瑶,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另一个沈清瑶。
一个不再等着别人来施舍自由的女人。
我起身走到书柜前,手指轻轻抚过木雕花纹,停在第三层右侧的一块凹陷处。轻轻一按,一道暗格弹开,露出一支藏在里面的九尾凤钗。
这支钗,与我头上这支一模一样,只是更旧一些,尾端还带着些许磨损。
我取出它,熟练地拨动某处机关,钗尾弹开,露出一小卷泛黄的纸张。
我轻轻展开,目光落在上面那几个熟悉的字迹上,心头微微一颤。
“父相,女儿终究还是用上了它。”
薛莹凑近一看,低声惊呼:“这……是先帝留下的赦免诏?”
我点头:“当年祖父救驾有功,先帝亲赐,可免一死。如今,它或许能替我挡一劫。”
她皱眉:“可娘娘并未犯下死罪……”
我冷笑:“可在有些人眼里,我活着,便是威胁。”
她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敬意,也有一丝担忧:“娘娘,您真的决定要走?”
我收起纸张,轻轻放进袖中:“选秀大典前,必有一场乱。我要的是——在这场乱中,全身而退。”
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我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晨风扑面而来,带着一丝凉意。远处御花园的方向,隐隐传来宫女们的笑声,像是在嘲讽谁的痴心妄想。
“去办件事。”我对薛莹说。
她应了一声。
“找个人,送去丞相府,只说三个字:‘选秀前,走。’”
她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奴婢明白。”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我知道,只要父亲收到这个消息,他便会开始行动。丞相府的人脉遍布朝堂内外,只要有他在,我便有退路。
但我也清楚,这件事必须做得隐秘。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回到案前,重新坐下,低头翻阅今日的朝报。纸页沙沙作响,字里行间尽是关于太子即将登基的消息。朝中大臣们已经开始准备新君即位的仪仗,而我,却在筹划如何从这场权力更迭中抽身而出。
“娘娘。”门外传来薛莹的声音,她似乎急着回来。
我抬头:“怎么了?”
她压低声音:“丞相府的人已经出发了。另外……”她顿了顿,眼神闪烁,“太子方才去了苏婕妤那儿。”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看朝报。
她咬了咬唇:“娘娘,您真的不担心?”
“担心什么?”我淡淡道,“他去便去,有什么要紧?”
她急了:“可娘娘,您昨日才……”
“昨日的事,与今日无关。”我打断她,“你记住,从今往后,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慌。”
她咬了咬唇,终究没再说话。
我放下朝报,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今晚月色很好,圆润明亮,照得满地霜白。
“瑶儿,朕只爱你。”这是他日后会说的话吧?
可笑,我沈清瑶从不需要后悔的施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薛莹的脚步声,而是另一个人的。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门口。
脚步声由远及近,节奏稳健却不疾不徐,似在试探。
薛莹脸色微变:“娘娘……”
我抬手示意噤声,眼神冷冽,嘴角却仍挂着淡淡笑意。
门外,那道熟悉身影停驻,未敲门,只是静静站着。
片刻后,那道声音低沉响起:“瑶儿……朕想与你谈谈。”
我微微一笑,语气淡然:“臣妾恭候陛下。”
我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凤钗,掌心微微沁出一层薄汗。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低沉如旧时檐下雨滴坠落。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语气平稳:“薛莹,开门。”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走上前,将门缓缓拉开。
门外,他一身玄色龙袍,晨光在他肩头勾出一道金边。他站在那里,像是等了许久,又像只是路过。
我福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他看着我,眼神里藏着什么,我没有深究。
“朕想与你谈谈。”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我袖口,又迅速收回。
我侧身让出一条路:“陛下请进。”
他走进来,脚步轻而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薛莹识趣地退下,轻轻掩上门。
书房内一时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走到案前,手指轻轻拂过桌面,那里还残留着昨夜未燃尽的炭灰。
“你昨日拒绝随太子去母妃处,是为何?”他忽然开口。
我垂眸:“不过是身子不适,怕冲撞了贵人。”
他冷笑一声:“沈相之女,何时连这点体面都撑不住了?”
我抬起头,直视他眼底:“陛下觉得,臣妾还需要撑什么体面?”
他顿住,眼神微动。
我继续道:“太子昨日已去苏婕妤处,想必今日也会去。臣妾若再过去,岂不成了笑话?”
他皱眉:“你在意这个?”
我笑了:“我在意什么,陛下不是最清楚吗?”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朕记得,你曾说,只要朕信你,便够了。”
我心头一颤,面上却不露分毫:“人会变,话自然也会变。”
他盯着我,眼神渐渐沉下来:“瑶儿,你到底在瞒朕什么?”
我心头一跳,面上却依旧从容:“陛下多虑了,臣妾能瞒什么?”
他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小。
“别骗朕。”他说,“朕不想逼你。”
我被他握得生疼,却没有挣扎,只静静望着他:“陛下若不信臣妾,又何必来?”
他松开手,神情复杂。
我揉了揉腕子,低声问:“陛下今日来,不只是为了昨日的事吧?”
他沉默良久,才道:“选秀大典在即,朕想让你去主持。”
我怔住:“臣妾?”
他点头:“你是皇后,理应由你主持。”
我心中猛地一震。选秀大典,向来由太后或皇后主持。可自从我入主中宫,太后便极少露面,更不曾插手后宫事务。
如今,他竟要我亲自主持?
我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淡淡道:“陛下,臣妾恐怕难以胜任。”
他看着我,眼中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你比谁都清楚,这场选秀,对朕有多重要。”
我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是,臣妾明白。”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他忽然停下:“瑶儿,若有事,朕希望你能告诉朕。”
我没有回应。
门开了,晨光洒进来,映得他背影模糊不清。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扇门缓缓合上,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
我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已经开始察觉了。
而我,也必须加快脚步。
选秀大典……呵,正好。
在这场混乱之中,我沈清瑶,终将挣脱这囚笼。
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