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朗站在酒店门口，夜风将他身上残存的酒气彻底吹散。周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她一直一个人。”
八年。
这八年里，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也许她早已嫁作人妻，有了可爱的孩子，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这才是最合理的结局——毕竟当年先放手的人是她。
可为什么，她还是一个人？
“程总，需要帮您叫代驾吗？”门童恭敬地上前。
程朗回过神，看了眼腕表——晚上十点一刻。这块表陪他走过硅谷最艰难的创业期，表盘上一道细微的划痕，是某次通宵调试程序时不慎磕到的。他当时第一反应是心疼，不是因为这表多贵重，而是这是林晓送他的第一份礼物。
“不用，我走走。”
他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母校附近。
深秋的上海，梧桐树叶已泛黄，在路灯下飘落，铺满人行道。这条路，他曾经陪林晓走过无数遍——送她回宿舍，一起去图书馆，或者只是单纯地散步。
那时候她总爱踩落叶，说喜欢听那沙沙的响声。而他总是笑着把她拉到里侧，自己走在外沿，为她挡住来往的自行车。
“你呀，永远长不大。”他那时这样说她。
如今，她看起来确实长大了。宴会厅里那个穿着墨绿色长裙、举止得体的职业女性，与记忆中那个扎着马尾、爱穿棉布裙的女孩几乎判若两人。
只有那双眼睛没变——在不小心与他对视的瞬间，依然会下意识地躲闪，像受惊的小鹿。
——
林晓没有直接回家。
出租车在离工作室还有一个路口时，她突然改变主意下了车。
她需要走一走，理清纷乱的思绪。
夜晚的田子坊比白天安静许多，石板路在两旁暖黄色灯带的映照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她的工作室就坐落在这片弄堂深处——一栋老洋房的一楼，带个小天井。
推开木门，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她没有开大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径直走向工作台。
桌上摊着尚未完成的设计稿，旁边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茶。她习惯在深夜工作，总觉得寂静的夜晚能给她更多灵感。
可今晚，她对着图纸坐了半个小时，铅笔却没有落下任何线条。
脑海中全是程朗的身影。
他比八年前更加挺拔，曾经略带青涩的轮廓如今线条分明，透着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稳。但最让她心惊的是他的眼神——不再是记忆中那个看着她时会发光的少年，而是深沉得让她读不懂。
胃部又传来熟悉的绞痛。
她伸手去够抽屉里的药瓶，动作太急，不小心碰倒了笔筒。各式铅笔、绘图笔散落一地，其中滚出一个用透明胶带仔细缠好的小纸卷。
林晓的动作顿住了。
她慢慢蹲下身，捡起那个纸卷。胶带已经泛黄，但里面的字迹依然清晰——是程朗的字。
“等我回来，娶你。”
短短六个字，是她二十岁生日那天，他写在纸条上塞进她口袋的。那时他刚拿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抱着她在宿舍楼下转圈。
“就两年，我拿到学位就回来。”他在她耳边承诺，“你等我。”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她笑着说“好”，然后把这张纸条当宝贝一样收起来。
后来，她终究没有等到他回来。
或者说，她没有给他回来的理由。
——
程朗在母校门口站了许久。
保安室的灯还亮着，看门的大爷换了一个年轻人，不认识他。
“先生，校园已经关闭了，明天再来吧。”年轻的保安隔着窗户说。
他点点头，却没有离开，只是沿着围墙继续走。拐过弯，是那家他们常去的奶茶店，居然还在营业，只是招牌换成了更时尚的款式。
“先生，要喝点什么吗？我们快打烊了。”店员热情地招呼。
程朗看着菜单，鬼使神差地点了当年林晓最爱喝的那款——珍珠奶茶，三分糖，多加珍珠。
“这么甜的东西，也就你喜欢。”他曾经这样笑话她，却总是陪她一起喝。
奶茶的味道和记忆中相差甚远，太甜，珍珠也煮得过于软烂。但他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仿佛要通过这个味道，找回什么失去的东西。
手机震动起来，是他在美国的合伙人迈克。
“怎么样？见到她了吗？”迈克直截了当地问。他是唯一知道程朗回国真正原因的人。
“见到了。”
“然后呢？把当年的事情问清楚了？”
程朗看着手中的奶茶杯，苦笑着摇头：“没有。她躲着我。”
“女人啊，”迈克在电话那头叹气，“我就说当年的事情不简单。你偏不信。”
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程朗至今记得收到分手短信那天的每一个细节。他刚结束一场重要的考试，准备告诉她好消息——他拿到了硅谷一家知名公司的实习机会，可以带她一起去美国。
短信很短，只有三行字，却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程朗，我们分手吧。我要去北京了，不要找我。祝你前程似锦。”
他疯了一样打她的电话，永远是关机。去她租的房子，房东说她前一天就搬走了。问周薇，周薇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说：“她都决定要走了，你还纠缠什么？”
一个月后，他独自登上飞往旧金山的航班。在飞机上，他删除了所有她的照片，却舍不得删掉那条分手短信。
那成了他八年来唯一的执念。
——
林晓一夜无眠。
天亮时，她终于在工作台上完成了一张新的设计稿——不是客户委托的项目，而是一栋房子的草图。
那是她大学时梦想中的家，有落地窗，有小花园，有天台可以看星星。她曾经和程朗一起画过无数个版本，每一个细节都讨论过。
“这里要做你的工作室，朝南，阳光最好。”
“花园里种你喜欢的蔷薇，再搭个秋千。”
“天台要放望远镜，我要教你认星座。”
年少时的承诺，说的人或许早已忘记，听的人却记了一辈子。
手机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是周薇。
“晓晓，你还好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担忧，“昨天程朗他...”
“我没事。”林晓打断她，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见一面也没什么。”
周薇沉默片刻：“其实...他问了你这些年的情况。”
林晓的心跳漏了一拍：“你告诉他了？”
“我只说你一直一个人，其他什么都没说。”周薇顿了顿，“但是晓晓，既然你们又遇见了，要不要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毕竟...”
“没必要了。”林晓轻声说，“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昨天只是一次意外，以后不会再见了。”
挂断电话后，她在窗前站了很久。
晨光熹微中，梧桐树叶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时光从未流逝。
可她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那个她爱了整个青春的少年，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陌生人。
而她，必须继续向前走，不能回头。
——
程朗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渐渐苏醒的城市。
手中的奶茶杯早已空了，他却依然握着。
手机屏幕亮着，是助理发来的邮件，关于朗逸科技上海分公司的选址方案。其中一份备选地址，就在田子坊附近。
他点开附件，仔细看着那份区域的详细地图。
八年前，她选择了不告而别。
八年后，他不会再让她从生命中轻易溜走。
无论当年发生了什么，无论要花多少时间，他都要一个答案。
一个关于爱情，关于时光，关于为什么她还在他心中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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