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识是先于身体苏醒的。
冷,刺骨的冷,像是无数冰针扎进毛孔,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
紧接着是窒息,口鼻被浑浊的液体疯狂灌入,肺部如同被点燃,灼痛伴随着缺氧的眩晕,让她在黑暗中徒劳地挣扎。
“按住她!这死丫头还敢扑腾!”
“耀祖!都是为了耀祖!八万八,一分不能少!”
“认命吧!赔钱货!”
父亲林大山的低吼,母亲王桂花的帮腔,还有弟弟林耀祖可能在旁边兴奋的嘀咕……
这些声音如同恶毒的咒语,伴随着那双将她头颅死死按在洗衣盆底的手,构成了她生命最后、也是最恐怖的记忆。
林招娣——这个承载着父母全部厌恶与功利期望的名字,伴随着冰冷的绝望,即将沉入无边的黑暗。
不甘心!她拼了命读书,考上大学,不是为了让你们卖钱给儿子娶媳妇的!
“呼——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林招娣猛地从一种极致的痛苦中挣脱出来,身体因为惯性向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摔倒。
她双手撑住膝盖,弯着腰,咳得撕心裂肺,眼泪都逼了出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没有水。
没有那双铁钳般的手。
没有父母狰狞的面孔。
她……没死?
剧烈的喘息平复后,她茫然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破败的街景。
低矮的房屋,杂乱的电线,空气中弥漫着廉价小吃的味道和若有若无的垃圾酸腐气。
她正站在离家不远的那条通往主街的巷子口,不远处,就是通往那个与她格格不入的、繁华富人区的方向。
阳光有些刺眼,让她一阵眩晕。
是梦吗?
那个被亲生父母为了彩礼按进水盆活活溺毙的噩梦,真实得让她此刻喉咙依旧发紧,心脏狂跳,四肢冰凉。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脖颈,干燥的,温热的。
可那灭顶的窒息感,那蚀骨的冰冷,那被至亲背叛、扼杀的绝望,如同最深的烙印,刻在了她的灵魂里,让她即使站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忍不住浑身发颤,冷汗涔涔。
她环顾四周,熟悉的景物,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疏离感。
日期!
她猛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翻找自己那个洗得发白、边角磨损的破旧背包。
里面除了几本旧书,还有一个用塑料袋小心翼翼包着的小钱包。
她颤抖着手拿出里面那张折叠起来的、边缘已经毛糙的旧日历纸片——这是她从家里墙上撕下来的,为了提醒自己倒计时。
当看清纸片上的日期时,她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僵立在原地。
十个月前!
她竟然回到了悲剧发生的十个月前!
不是梦。那濒死的痛苦,那刻骨的恨意,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
她是真的……死过了一次,然后又回来了。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过后,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她,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尖锐的恐惧和一种破土而出的、微弱的决心。
她,林招娣,十八年的人生,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招弟”,为了给弟弟林耀祖铺路。
成绩好?那是将来能“卖”个更好价钱的筹码。长得好看?那更能吸引“买主”。
善良?那活该被吸血,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上辈子就是太善良,对所谓的亲情还抱有最后一丝可笑的幻想,才会在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以为迎来曙光时,被他们迅速绑起来,像处理牲口一样。
“嫁”给那个出了八万八彩礼的老光棍,最后因为激烈反抗,被恼羞成怒的父母……按进了水盆里。
水……
一想到“水”,那种冰冷的窒息感再次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远离了路边一个浅浅的积水洼。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水”的恐惧,在这一刻深深植根。
她不知道,这种恐惧,在未来将会成为她穿梭于生死与时间之间的关键钥匙,但此刻,它只是让她对任何能反光的水面都感到心悸。
内向、怯懦,是长期打压和环境塑造的结果,但死亡的经历,像一把残酷的凿子,凿开了她封闭的内心,露出了里面被压抑的、属于求生本能的坚硬内核。
她不能回去!绝对不能回到那个家!那不再是家,是魔窟,是葬送她的坟墓!
她要逃!远远地离开他们!
而逃离,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散了她大部分的恐惧和茫然。
她需要钱来租房,来生活,来远走高飞,来彻底摆脱林招娣这个身份和它代表的命运。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街口的嘈杂。
林招娣下意识地抬头,循声望去。
一辆线条流畅、造型嚣张的亮蓝色跑车,如同一个闯入灰暗画卷的异类,缓缓停在了街口对面,似乎是在等红灯。
过于炫目的颜色和低趴的姿态,与周围破败的环境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车窗降下,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流淌出来,伴随着几个年轻男子肆无忌惮的笑闹声。
“深哥,可以啊!昨晚那妞后来没缠着你吧?”一个染着黄毛、穿着花哨衬衫的青年探出车窗,笑嘻嘻地问。
驾驶座上的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和一种习以为常的疏离:“甩张卡就打发了,有什么可缠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街这边,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用金钱和地位堆砌出的傲慢。
林招娣的心脏猛地一缩。
是顾言深。云城顶尖豪门顾家的少爷,学校里无人不知、无人敢惹的存在。
传闻他换女人比换衣服还快,身边永远簇拥着巴结他的兄弟和追求他的女生。
他爷爷似乎一心想让他“学好”,逼他上学,可惜效果甚微。
对于林招娣而言,顾言深和他的世界,是另一个维度的存在,遥远得像天上的星辰,与她这种在泥泞里挣扎的人毫无交集。
然而此刻,求生的本能,以及对“钱”的极度渴望,让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她需要一个变数,一个足够强大、能让她打破命运轨迹的支点。
顾言深,无疑符合这个条件。接近他,或许能获得一线生机?
哪怕只是利用他摆脱父母的监视,或者……获取一些信息?
这个念头大胆得让她自己都心惊肉跳。内向的性格让她本能地想要退缩,但脑海中闪过水盆倒影中父母扭曲的脸,那冰冷的窒息感再次袭来。
不!她不能再走老路!
她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软肉里,用疼痛来压制几乎要让她转身逃跑的怯懦。
她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死死盯着那辆跑车,以及车里那个模糊却耀眼的身影。
她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但她知道,她必须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
红灯变绿。
跑车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迅速消失在车流中,只留下隐约的音乐尾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昂贵香水的味道。
街口恢复了之前的嘈杂。
林招娣(或者说,即将不再是林招娣的她)却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紧握着拳,身体因为紧张和后怕而微微颤抖,但心底那股求生的火焰,却在冰冷的恐惧中,顽强地点燃了。
她需要一个新的名字,一个全新的开始。
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她需要……彻底告别林招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