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个新名字

站在城中村那间用微薄积蓄租下的、仅有几平米的出租屋里，林招娣看着墙上那面边缘破损的镜子。

镜中的少女，脸色苍白，眉眼间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脆弱和无法消散的惊悸，但那双眼睛，曾经总是习惯性低垂躲闪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求生欲。

“林招娣”已经死了。

死在了十个月后的那个水盆里。

活下来的，必须是一个全新的她。

叫什么？

她需要一个名字，一个属于她自己，象征新生和希望的名字。

她的目光掠过窗外，在远处废弃工厂的墙头，看到了一丛在风中顽强摇曳的、不知名的淡紫色野花。

渺小，不起眼，却在这钢筋水泥的缝隙里，开出了属于自己的颜色。

她想起好像在一本捡来的旧诗集里看到过一个字——“薇”。

一种草本植物，平凡，渺小，却能在山野石缝中坚韧生长。

“林千薇。”她对着镜子，无声地吐出这三个字。

千，寓意着她历经了千般折磨，死而复生。

薇，是她对自己未来的期许——像薇草一样，即便渺小，也要在万千困境中，挣扎出属于自己的微末之美，重新活一次。

林千薇。

从这一刻起，她就是林千薇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光，穿透了沉重的黑暗，照亮了她前行的路。她生疏地、努力地，对着镜子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很僵硬，却让她眼底的光，更加坚定了几分。

远离父母，是她重生后最核心的目标。她不能再给他们任何找到自己、利用自己、伤害自己的机会。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钱。

十八岁的林千薇，开始了她近乎疯狂的赚钱之路。

每天凌晨四点，城市还在沉睡，她就悄无声息地起床，用湿毛巾快速擦拭身体（她不敢用盆接水，对深水的恐惧让她连看到脸盆满水都会心悸），然后背上那个破旧却干净的背包出门。

第一站是城西的早市，帮一个卖豆浆的阿姨收拾碗筷、照看炉火。

阿姨看她瘦弱沉默，手脚却麻利，且只要极低的工钱，便默许了她的存在。

忙完早高峰，她能得到几个馒头或包子，以及一点点被汗水浸湿的毛票。

接着，她匆匆赶往几公里外的一家小面馆，那里需要人在午市前洗堆成小山的蔬菜碗碟。

后厨闷热潮湿，混合着油烟和食物残渣的气味。她的手长时间浸泡在混有洗洁精的冷水里，很快变得红肿、起皱，甚至裂开细小的口子，一沾到咸辣的汤水就钻心地疼。

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只是机械地加快速度，因为她是按件计酬。

下午“放学”后（她依旧去学校，这是她目前最合理的身份掩护和获取有限信息的地方），她争分夺秒地寻找各种零工。

去物流站分拣包裹，沉重的纸箱磨破了她的肩膀；帮人抄写枯燥的文件，直到眼睛酸涩；站在街头派发传单，忍受路人的白眼和某些不怀好意的打量……

她的容貌是最大的麻烦。即使穿着最朴素的衣服，脸上带着疲惫的灰尘，那份过于清丽脱俗的底色也难以完全掩盖。

这让她在找工作时屡屡受挫，或者在工作中遇到骚扰。

面馆老板油腻的目光，派发传单时遇到的猥琐搭讪，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心脏狂跳，只能用最大的警惕心周旋、躲避，或者干脆放弃那份工作，哪怕意味着失去那一点活命钱。

安全和隐匿，是她现阶段最重要的原则。

晚上，她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回到那间小小的出租屋。

在昏黄的灯光下，她会小心翼翼地数着一天下来赚到的所有钱，将皱巴巴的毛票仔细抚平，连同之前藏起来的奖学金，一起塞进墙角一块松动的地砖下。

钱增长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房租、饭费、未来的路费……像一座座大山压在她心头。

焦虑在夜深人静时如影随形，对水的恐惧（她连做梦都会梦到溺水而惊醒），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内心深处不敢触碰的死亡记忆，常常交织成网，几乎将她拖回绝望的深渊。

她的内心活动，大多是沉默而务实的，充满了计算与挣扎：

今天赚了十七块五，比昨天多三毛。但下周房租要交了……

物流站那个工头眼神不对，明天不能再去了，得再找别的活！

·学校下个月有测验，不能考太好，太显眼……但也不能太差，成绩是我现在唯一的‘保护色’。

· 水……看到河沟都要绕开走。绝对不能掉进去……

林千薇，记住，你是林千薇。你要活下去，靠自己活下去。

她像石缝里的薇草，在无人看见的暗处，拼命汲取着任何一点可能让她存活下去的养分，孤独而坚韧。

她并不知道，几个小时前在街口那短暂的一瞥，并非毫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