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不出的苦

第1章 咳不出的苦

沈砚靠在二楼转角冰凉的罗马柱上，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细细地喘。

胸腔里那颗不中用的东西，今天闹得格外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一下一下地收紧，闷窒的疼蔓延开，连带着呼吸都成了需要刻意为之的费力事。

楼下客厅的喧闹声，裹挟着年轻的生命力，毫无阻碍地传上来。

是二弟沈锐，正兴奋地比划着：“……那辆阿斯顿马丁，流线型简直了！爸要是早给我订，上周那个项目我还能再快三天拿下！”

三弟沈凌在一旁笑着附和：“二哥出马，什么时候失手过。”

就连年纪最小的四弟沈瑜，声音里也带着清亮的笑意：“二哥，下次带我去兜风呗？”

真热闹。沈砚垂下眼睫，浓密的长睫在苍白得过分的脸颊上投下浅淡的阴影。嘴角习惯性地想牵起一个弧度，却发现脸颊的肌肉有些僵硬。

今天是他二十四岁生日。大概，没人记得。

喉间一阵难以抑制的痒意袭来，他猛地侧过头，用手背死死抵住嘴唇，压抑着低低地咳了起来。单薄的肩胛骨隔着柔软的羊绒衫清晰地凸起，随着咳嗽轻轻颤抖。一股熟悉的、若有似无的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

他缓了好一阵，才将那阵撕扯般的咳意压下去，脚步有些虚浮地慢慢挪下楼。

鞋底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阶上，几乎发不出声音。然而，当他的身影刚刚出现在客厅入口，那片热闹的声浪像是被什么东西骤然掐断，戛然而止。

沈锐率先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温度，比刚才他倚靠的罗马柱还要凉上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烦躁：“哟，大哥今天舍得下楼了？不容易。”

沈凌没说话，只是低头划着手机屏幕，嘴角几不可见地撇了一下，带着一种懒得掩饰的漠然。

只有沈瑜，抬起眼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声音不高不低：“大哥，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不等沈砚回答，沈锐嗤笑一声，将手中的汽车杂志往沙发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能有什么事？不就是老一套，装可怜博关注呗。除了这个，他还会什么？”

心脏像是被那话里的冰碴子猝不及防地刺了一下，闷闷地一缩。沈砚抿了抿失了血色的唇，将喉间再度翻涌上来的腥甜气硬生生咽了回去。他什么都没说，沉默地穿过客厅，像一抹无声的影子，只想尽快去厨房倒杯热水，暖暖他那颗总是发冷的手脚。

是啊，他这副破败身子，天生心疾，连呼吸都是奢侈，除了“装可怜”，还能做什么呢？他的存在本身，似乎就是对沈家这个显赫门楣的一种拖累。父母早逝，他本该撑起这个家，却成了弟弟们眼中最无用的累赘，一个需要他们时不时忍受的、尴尬的提醒。

厨房的灯光是冷白色的，照得他脸上的苍白无所遁形。他拿起水壶，手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壶嘴与杯沿碰撞，发出细碎而清晰的磕碰声。

窗外，暮色四合，最后一点天光正在被墨蓝吞噬。

沈砚端着那杯温水，却没有立刻喝。他只是用双手紧紧捂着杯壁，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仿佛这样，就能驱散一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

客厅里，刻意压低了的谈笑声隐约又响了起来，将他隔绝在那片“正常”的世界之外。

他垂下眼眸，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映出自己模糊而疲惫的倒影。

真安静啊。

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心脏那吃力而不规则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倒数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