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药与旧信
厨房的灯光白得有些刺眼。
沈砚靠着冰冷的料理台,慢慢喝着温水。水温透过瓷杯传递到掌心,那点稀薄的热意,却怎么也暖不进四肢百骸。胸腔里的滞闷感盘踞不去,像一团湿冷的棉花,堵着,沉着。
客厅里的谈笑声隐约传来,话题已经从他身上移开,转到了某个新开的俱乐部和限量版球鞋。他的存在,就像投入湖面的一粒小石子,那点微不足道的涟漪很快便消失无踪,湖面依旧映照着别人的热闹。
他放下水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上细腻的釉面。该吃药了。
转身走上楼梯,脚步比下来时更显虚浮。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絮上,需要刻意控制着力度,才能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摇晃。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轻轻合上门,将楼下的一切隔绝在外。
他的房间很大,也很空。朝向不好,即使在白天,光线也有些昏暗。陈设简洁到近乎冷清,带着一种长期无人真正居住的、缺乏烟火气的整洁。
床头柜上,放着几个造型不一的药瓶,在昏昧的光线里,像一排沉默的哨兵。
他熟练地拧开其中一个棕色瓶盖,倒出两粒白色药片,没有就水,直接干咽了下去。药片滑过喉咙,留下熟悉的苦涩余味。
目光掠过药瓶,落在旁边一个半开的抽屉里。抽屉深处,放着一个不起眼的深蓝色绒布盒子。
动作顿了顿。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将那个盒子拿了出来。
盒子表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露出了底色。打开盒盖,里面并没有什么珍贵的珠宝,只安静地躺着一枚素圈的铂金戒指,内壁刻着两个细小的字母:S&G。
戒指下面,压着几封已经微微泛黄的信笺。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展开。信纸上的字迹遒劲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笃定:
「阿砚,今天实验又失败了,老头子骂我们是异想天开。管他呢!我顾景深认准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就像我认准了你一样。」
「……等你身体好点,我们一起去冰岛看极光。听说那里空气干净,对你的心脏好。你可以靠着我,我们裹同一条毯子,等极光铺满整个天空……」
「……别总说什么拖累。沈砚,你是我见过最坚韧的人。你看着我,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信纸的边缘,因为被反复摩挲,已经有些起毛。
沈砚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字迹,仿佛能透过纸张,触摸到当年那个炽热如朝阳的少年。顾景深,他的学长,他灰暗青春里唯一不顾一切照亮他的光。
那时,顾景深总会皱着眉,小心翼翼握着他冰凉的手,塞进自己温暖的衣兜里,嘴里还嫌弃着:“怎么这么凉?跟冰块似的。” 可那嫌弃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藏不住的心疼。
他会逃掉重要的社团活动,就为了陪他在图书馆安静的角落看书,在他不小心睡着时,悄悄脱下外套盖在他身上。
他会在全家人都忽略他生日的时候,抱着一个丑丑的、自己烤的蛋糕突然出现,脸上还沾着面粉,眼睛亮晶晶地说:“沈砚,生日快乐!以后每一个生日,我都陪你过。”
……
回忆如同暖流,短暂地驱散了身体的寒意。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更刺骨的冰冷。
那些温暖的、如同偷来的时光,最终碎裂在顾家父母冰冷而轻蔑的话语里。
“沈大少爷,请你认清现实。景深的前途不可限量,你这样的身体,能陪他走多远?是打算让他一辈子活在对你的担忧里,还是让他年纪轻轻就为你送终?”
“你们沈家如今这光景……若是再因你的事,惹出什么风言风语,影响到你那几个弟弟,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离开他。对你,对他,对你们沈家,都是最好的选择。”
……
心脏猛地一阵绞痛,将沈砚从回忆里狠狠拽出。他闷哼一声,下意识地用手按住心口,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猛地将信纸折好,近乎仓促地塞回盒子底层,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啪”地一声合上盒盖,将它重新推回抽屉最深处,像是要连同那些不该存在的奢望一起,彻底封存。
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透过窗玻璃,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光怪陆离的影子。
他靠在床头,闭上眼,深深地、艰难地呼吸着。
顾景深。
这个名字,连同那些滚烫的誓言和冰冷的现实,如同双生的藤蔓,早已缠绕进他的心脏,与他的病根生长在一起。每一次心跳,都带着甜蜜与痛苦的余震。
楼下,弟弟们似乎准备出门了,引擎的轰鸣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夜色里。
偌大的宅子,彻底安静下来。
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吃力的呼吸声。
他缓缓滑躺下去,将自己埋进冰冷的被褥里,蜷缩起来。
今晚,似乎格外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