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第4章 雨夜

那天之后，沈砚几乎不再出房门。

三餐都由佣人王妈送到房间。王妈在沈家做了十几年，是看着几个孩子长大的。她每次进来，看着沈砚靠在床头越发尖削的下巴和没有血色的脸，都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默默地把饭菜摆好，轻声劝一句：“大少爷，多少吃一点。”

沈砚总是勉强对她笑笑，说一句：“谢谢王妈。”但动筷的次数却越来越少。胸口那股挥之不去的憋闷感，让他对食物提不起任何兴趣，吞咽都变成一种负担。

弟弟们似乎也刻意避开了他。偌大的宅子，楼上楼下，仿佛隔着无形的屏障。偶尔在楼梯擦肩，也是沉默，连眼神都吝于交汇。

天气渐渐变得阴沉，连绵的秋雨敲打着窗户，带来一股湿冷的寒意。这种天气对沈砚的心脏极不友好，气压低得让他喘不过气，关节也隐隐作痛。

他把自己裹在厚厚的毛毯里，靠在窗边的躺椅上，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的世界。玻璃上凝结的水珠蜿蜒滑下，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

书是看不进去了。他拿起手机，无意识地滑动着屏幕。社交软件上，沈锐晒出了和沈凌、沈瑜在某家高级餐厅的合照，三人对着镜头笑得意气风发。配文是：“还是和弟弟们在一起舒服。”

心脏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不剧烈，却绵密地疼。

他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

傍晚时分，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窗户上，噼啪作响。

沈砚觉得胸口越来越紧，像是被浸了水的牛皮绳一圈圈缠住，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他起身，想去拿药，一阵猛烈的眩晕却突然袭来，眼前瞬间发黑，他不得不赶紧扶住墙壁，才勉强稳住身体。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有些粗暴地推开了。

是沈锐。他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头发和肩头还带着未干的雨气，脸色不太好看，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喂，”他语气生硬，甚至没看沈砚一眼，径直走到书桌前，把文件往上一扔，“这个，你签一下。”

沈砚扶着墙，慢慢转过身，呼吸还有些急促，声音微弱：“……什么？”

“城西那个项目的补充协议，需要你这个挂名董事签字。”沈锐不耐烦地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快点，我等着用。”

沈砚闭了闭眼，试图压下那阵眩晕和呼吸困难。他慢慢挪到书桌前，拿起那份文件。纸张上的字迹在他眼前有些晃动，他努力聚焦，看清了那确实是一份需要他签字的股权关联文件。

他拿起笔，冰凉的笔杆触碰到指尖，让他微微一颤。

“大哥，”沈锐看着他慢吞吞的动作，以及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积压了几天的烦躁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语气更加冲，“你能不能别总是这副样子？签个字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这个家，总不能所有人都围着你转，迁就你的‘不舒服’吧？”

沈砚的手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沈锐。弟弟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耐和……厌倦。

是啊，厌倦。他大概，早就成了弟弟们想要摆脱的负担了吧。

呼吸变得更加困难，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撞击着，带着一种濒临碎裂的痛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发出一个音节的力气都没有。

他低下头，不再看沈锐，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握住那支笔，在文件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笔迹有些虚浮，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可以了吗？”他放下笔，声音轻得像一阵烟。

沈锐拿起文件，检查了一下签名，似乎满意了。他转身欲走，到了门口，脚步又停了一下，背对着沈砚，语气硬邦邦地扔下一句：“下雨天就别开窗了，免得又着凉，更麻烦。”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房门在他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

房间里，只剩下沈砚一个人，还有窗外无止无息的雨声。

他维持着站在书桌前的姿势，很久，很久。

然后，他猛地弯下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这一次，他没能完全用手捂住，殷红的血点溅落在深色的书桌桌面和那份刚刚签好的文件上，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刺目惊心。

他看着那几点鲜红，眼神空洞地笑了笑。

真狼狈啊。

他扶着桌沿，一步步挪到床边，从抽屉深处拿出那个深蓝色的绒布盒子，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唯一能汲取一点暖意的来源。

窗外的雨，还在下。夜，深得望不见底。

寒意，从脚底一点点蔓延上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他觉得，自己好像快要被这无边的寒冷和孤寂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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