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镜城,午后阳光被层层叠叠的现代玻璃幕墙切割得支离破碎,却吝于施舍一丝暖意到城南的“芜园”旧货市场。
顾昭裹着一件薄薄的米色针织开衫,穿行在斑驳的光影与堆满旧物的摊位之间。他身形修长,略显单薄,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慵懒和疏离。作为一家名为“迴流”的古董书店老板,他来这儿的目的明确且纯粹——淘书。
“老板,这本什么价?”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摊位前蹲下,指尖点向一堆旧书中最破败的一本。
那本书的封面是深蓝色的布面,早已磨损得看不清题字,散发着旧纸、尘埃和时光混合的、独属于旧物的酸败气味。
摊主是个眯着眼打盹的老头,瞥了一眼,随意报了个价。顾昭没还价,爽快地扫码付钱。他买书向来凭眼缘,或者说,凭一种冥冥中的牵引感。而这本书,从他一走近这个摊位,就在无声地呼唤他。
拿着书,他没有立刻离开市场,而是拐进了市场深处一家更安静的旧书铺,熟稔地跟老板打了声招呼,便在靠窗的角落坐下。这里是他的“临时检验所”。
阳光透过积灰的玻璃,在桌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斑。顾昭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进行某种仪式般,轻轻翻开了那本蓝色封面的旧书。
内页显示,这是一本民国时期的诗集,作者是个陌生的名字。纸页泛黄发脆,墨迹也有些晕染。
他习惯性地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拂过书页上的铅字。
瞬间,冰锥刺骨般的寒意顺着指尖猛地窜入!
眼前的书本、书铺、阳光瞬间扭曲、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昏暗、摇曳的空间。
幻象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 视觉:猩红色的地毯,繁复但陈旧的天花板纹样,一盏水晶吊灯在剧烈晃动,光影诡谲。
· 听觉:一个男人嘶哑、绝望的喘息声,像是被扼住了喉咙。还有模糊不清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吟诵声。
· 触觉: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吸入肺腑,让他忍不住想干呕。
· 情绪:无边的恐惧、悔恨,还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狂热,几种极端情绪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漩涡,几乎要将他的意识撕碎。
顾昭猛地想抽回手,但指尖像被粘住了一样。他的目光被迫“看向”幻象的焦点——在地毯上,一只惨白、枯瘦的手无力地伸展着,手腕处有一道极深的割痕,鲜血正汩汩流出,浸染了袖口一枚精致的、刻着奇异藤蔓花纹的银质袖扣。
“砰——”
一声闷响,是顾昭连同椅子一起向后摔倒,才终于挣脱了那可怕的幻象。
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心脏擂鼓般狂跳。书店老板闻声赶来,一脸担忧:“小顾?你怎么了?低血糖了?”
“没……没事。”顾昭撑着地面坐起,声音有些发颤,“可能……是有点晕。”
他谢绝了老板递来的热水,目光死死盯住桌上那本仿佛在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蓝色诗集。
这不是他第一次通过触碰读取到残留的记忆片段,但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如此充满恶意的,还是头一遭。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阅读,这是一场第一人称的死亡回溯。
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陈年旧事。幻象中的细节过于“新鲜”了。
他定了定神,重新拿起那本书,这一次极其小心,只用指甲盖掐着书脊。他快速而仔细地翻动书页,终于在接近中间的部分,发现了一张夹着的、边角泛黄的旧照片。
照片上是几个穿着民国风格服饰的年轻人的合影,背景似乎是一所老学堂。他正想仔细看看,照片背面一行娟秀的钢笔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赠予阿晚,愿知识指引我们穿越迷途。——兄,林哲,民国三十一年春于镜城。”
“林哲……”顾昭默念着这个名字,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
他强压下不适,用手机对着照片和那行字拍了几张清晰的照片,然后将照片小心翼翼地夹回书里,仿佛在处理一枚定时炸弹。
做完这一切,他拿起书,几乎是逃离了这家旧书铺。
回到他位于老城区青石巷的“迴流”书店二楼住所时,天色已近黄昏。他将那本蓝色诗集锁进一个平时存放重要物品的木匣里,但那种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依旧如影随形。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打开电脑,鬼使神差地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林哲”和“镜城”两个关键词。
敲下回车键的瞬间,一条本地新闻的弹窗猛地跳了出来,加粗的标题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入他的眼帘:
【快讯】今日午后,知名青年学者林晚于家中离奇身亡,警方已介入调查。
新闻配图,是一张受害者生前接受采访时的照片。
顾昭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停滞。
照片上那个温文尔雅、笑容和煦的年轻人,正是他手中那张旧照片里,被赠予者“阿晚”的模样!而且,报道中提及的死亡时间,就在他今天在旧书市场买到那本诗集后不久!
更让他通体冰凉的是,在新闻视频的短暂片段里,他清晰地看到,法医从现场带出的物证袋中,受害者手腕上露出的衬衫袖口处,别着一枚……即使在模糊的画质下,他也能认出的,刻着奇异藤蔓花纹的银质袖扣。
顾昭猛地关掉网页,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电脑风扇的嗡鸣。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沉入地平线,屋内彻底暗了下来。
他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感觉自己触摸过诗集的指尖,依旧残留着那铁锈般的血腥味。
而那个在幻象中听到的、模糊的吟诵声,此刻仿佛又一次在寂静的房间里,幽幽地回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