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在“迴流”书店二楼的起居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坐了一夜。
窗外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城市的霓虹熄灭了,早高峰的车流声尚未涌入,世界正处于一片窒息的寂静中。他指尖冰凉,那本蓝色诗集被他锁在木匣里,又將木匣塞进了书架最高层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不祥的源头。
但脑海中的画面挥之不去——林晚袖扣上的藤蔓花纹,新闻视频里模糊的物证袋,还有幻象中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
上午九点整,卷帘门被有节奏地敲响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规整和力量感。
顾昭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下楼梯,哗啦一声拉起卷帘门。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前面一人身姿挺拔如松,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严谨地扣着。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面容英俊却如同冰封,一双眼睛锐利得像能解剖人心的手术刀,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遭的空气都似乎变得稀薄而压抑。
谢云深。 顾昭几乎瞬间就在心里确认了。这个人身上的气场,与他昨夜在警方内部系统模糊查到的“特殊案件调查处”负责人的照片对上了,但真人带来的压迫感远超二维图像。
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些的男子,表情严肃,姿态戒备,显然是下属。
“顾昭先生?”谢云深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像冰冷的金属相互叩击,“我是特调处谢云深。关于学者林晚的不幸事件,有些情况需要向你了解。”
他的目光在顾昭脸上短暂停留,然后不动声色地扫过他身后的书店内部,像是在进行初步的现场评估。
顾昭侧身让他们进来,尽力维持着镇定,甚至扯出一个略带疲惫和困惑的营业用微笑:“请进。林晚……是那位昨天出事的朋友?我在新闻上看到了,太遗憾了。但我好像并不认识他。”
谢云深走进书店,目光掠过一排排散发着陈旧纸墨香气的书架,最后落回顾昭身上。“我们查到,林晚在前天下午,曾通过二手交易平台,与你有一笔交易记录。他购买了一本……民国时期的诗集。”
顾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交易记录!他忽略了这一点!他昨天购买诗集时,摊主确实用了线上收款码,而那码,似乎是摊主儿子的账户。
“诗集?”顾昭面上适时地露出更深的疑惑,“谢处长,您是不是弄错了?我这里是卖书的,但我前天没有卖出过什么民国诗集。倒是昨天下午,我在‘芜园’市场买了一本。”
他选择部分坦白。在谢云深这种人面前,完全否认已知事实是愚蠢的。
谢云深眼神微凝,对身后的下属使了个眼色。下属立刻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记录。
“记录显示,出售方账户隶属于一个名叫赵老六的摊主,”谢云深的声音没有波澜,“而顾先生你,在昨天下午三点十七分,向该账户支付了书款。紧接着,约四小时后,林晚在家中被发现身亡。”
他向前一步,逼近顾昭,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顾昭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冷冽气息。“时间点,很巧合。我们需要检查你购买的那本书。”
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顾昭感到后背渗出冷汗。他强迫自己迎上谢云深审视的目光:“书……我确实买了。但我觉得那本书有点……邪门。翻看的时候很不舒服,所以回来就把它收起来了。”
“邪门?”谢云深捕捉到这个词汇,眼神锐利如鹰隼,“具体指什么?”
“就是……一些不好的感觉。”顾昭含糊其辞,他不能直接说出异能,那只会被当成疯子或者重点怀疑对象,“感觉那本书不干净,像是……带着什么不好的东西。”
谢云深沉默地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几秒后,他淡淡道:“那就更我们需要检查了。请配合。”
顾昭知道无法拒绝。他只能转身,走上二楼,谢云深紧随其后,他的下属则默契地留在了楼下,看似随意,实则封锁了出口。
在二楼,顾昭磨蹭着从书架顶层取下木匣,打开,将那本蓝色诗集取出,递给谢云深。
谢云深戴上白色的薄棉手套,接过书,动作专业而谨慎。他没有立刻翻看,而是先仔细观察封面、书脊和侧面的磨损情况。然后,他才小心地翻开书页。
当他的手指拂过内页的纸张时,顾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怕谢云深也能感受到什么,更怕什么都感受不到,那自己的说辞就显得更加可疑。
谢云深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快速翻动着,直到找到那张夹在书中的旧照片。他拿起照片,看着背面的字迹,眼神微动。
“赠予阿晚……”他低声念道,然后抬眼看向顾昭,“这张照片,你之前看过吗?”
“翻书的时候掉出来过,看了一眼。”顾昭如实回答。
“林晚,小名就叫‘阿晚’。”谢云深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信息,目光却紧紧锁住顾昭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这本书,以及这张明显是写给他的照片,在案发前几小时,由你购得。而你现在告诉我,你觉得它‘邪门’。”
他合上书,将照片小心地夹了回去。
“顾先生,”谢云深的声音冷了下去,“恐怕不能单凭你一句‘感觉不舒服’就排除嫌疑。这本书是重要物证,我们需要带走。另外,也请你跟我们回处里,协助进一步调查。”
顾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卷入了漩涡中心,而这个叫谢云深的男人,绝不会轻易放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