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幕的不和谐音

音乐厅的穹顶垂着水晶灯，光落下来时像揉碎的五线谱。你抱着琴谱上台时，裙角扫过台侧的幕布，鹅黄发带晃了晃——那是他之前偷偷放回你琴袋里的，此刻沾着点舞台的金粉，亮得像他谱子里藏的泛音。

他躲在侧幕的阴影里，指尖攥着新写的乐章，纸页被汗浸得发皱。幕布的绒料蹭着他的手腕，像你上次练琴时，衣袖扫过琴键的触感。

小提琴手站在你身边调弦，弓毛擦过琴弦的轻响，在他听来像根刺。这人的弓法太糙了——他上周在后台听过，连降B调的颤音都拉得发飘，可此刻对方却能弯着腰和你说话，指尖碰过你琴谱的页角，惹得你弯眼笑出了声。

那笑声是升C调。他太熟了——琴房里你练会难段时会这么笑，喝热可可被烫到时也会这么笑，连音高都分毫不差。可此刻这声音裹在小提琴的预奏里，落在他耳朵里，却像个没标对的不和谐音。

他的指节攥得发白，指甲掐进谱纸的音符里，把“延音”的符号划成了道歪线。上周他写这段合奏时，初稿本是钢琴独奏——所有的高光都该落在你手上，所有的颤音都该跟着你的呼吸走。可教授说“加小提琴更有张力”，他盯着谱子熬了三个通宵，最后还是把小提琴的声部填了进去，像往自己的乐章里，硬塞了个格格不入的音符。

水晶灯的光扫过你的领口，那枚琴形项链晃了晃。是小提琴手送的——他认得那银质的纹路，是城南那家廉价饰品店的款式，连抛光都带着毛边。可你却把它戴在脖子上，离锁骨只有半指的距离，像戴着别人写的音符。

他突然想起琴房里的那个凌晨，你趴在琴键上睡着，发带滑到他手边上。他指尖碰过那鹅黄的布料，软得像揉皱的谱纸，心跳快得像十六分音符。那天他在废稿上写：“她的发带是G大调，比我所有的大调都暖。”可此刻看着你和别人站在聚光灯下，他突然觉得那行字像个笑话——他连碰一下发带都要犹豫半宿，别人却能轻易把项链戴在你脖子上。

“蠢货。”他听见自己咬着牙骂，声音闷在幕布里。骂的是自己——躲在侧幕的阴影里，像个偷听乐章的外人；明明写了那么多曲子，却连把“这是给你的”说出口的勇气都没有；明明是旁人眼里高不可攀的作曲家，此刻却像个攥着废稿的失败者，连上台和你站在一起都不敢。

预奏结束，你抬手按上琴键，第一个音落下来时，他的呼吸突然停了。那是他写的引子——降E调的慢板，像维也纳清晨的雾。你的指尖压在琴键上，力度分毫不差，连手腕的弯度都和他谱子里标的一模一样。

他盯着你的手，突然觉得眼眶发涩。这三个月里，他改了十七次这段引子的力度标记，从“轻”到“极轻”，再到最后写的“像碰落雪”——只有你能弹出来，只有你的左手能在弱音里，藏着他要的颤栗。

聚光灯裹着你，像裹着他所有的灵感。可他只能躲在阴影里，攥着被划烂的谱子，看你和别人一起完成他的乐章。

突然，你按错了一个音。

不是弹错，是故意压轻了半分——像在慢板里，偷偷加了个只有他能听出来的气口。你抬眼往侧幕的方向扫了一下，目光像琴键上的泛音，轻得几乎碰不着。

他的后背猛地贴紧幕布，连呼吸都忘了。那一眼像个休止符，突然掐断了他所有的杂乱念头。

水晶灯的光又落下来，你收回目光，指尖重新落回琴键上，把那个错音，揉成了个完美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