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现场的声浪,即便隔着厚重的、包裹着深灰色隔音棉的门板,也依旧顽固地渗透进来,像一锅持续沸腾的、名为“快乐”的浓稠物质。
笑声、掌声、主持人夸张的语调,所有声音混合在一起,传到光线昏沉、弥漫着汗水与发胶气味的后台走廊时,已经失去了清晰的轮廓,变得模糊、失真,如同来自另一个遥远而喧闹的世界。
苏念安抱着刚刚修改好的剧本,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残留的微热,指尖因长时间敲击键盘和紧张而有些冰凉。
作为新来的编剧助理,这庞大综艺机器里的一颗微小齿轮,她正努力适应着这里高速运转的节奏和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混合着焦虑与兴奋的特定气息。
走廊里人来人往,道具组小哥扛着箱子小跑而过,妆发老师提着工具箱高声寻找着某个嘉宾,一切都充满了目的明确的动感。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苏念安猝不及防地撞见了一片“真空区”。
那是在走廊尽头,安全出口旁边。
绿色的安全指示灯像一只沉默的眼睛,投下冷调的光晕。
光晕之下,雷淞然倚靠着冰冷的白墙,身影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
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烟头那一点猩红,是这片昏暗中唯一的、缓慢脉动的动态生命。
他没有像寻常烟客那样贪婪地、带着某种焦虑地,只是任由那细长的白色烟卷在指间静静燃烧,白色的烟雾丝丝缕缕,从他微抿的、线条清晰的唇间逸出,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前,织成一张朦胧的、仿佛一触即碎的网。
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息,与苏念安在监视器里看到的那个在《旧警察故事》中能用一个眼神、一句台词就瞬间引爆全场的“黑警”截然不同。
舞台上,他是凝聚所有光与热的风暴中心;而此刻,他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周围光线都吸入其中的疲惫与疏离。
那沉默,并非空无,反而构成了一种强大的、近乎实质的引力场,将走廊另一端的喧嚣与他所在的这片寂静清晰地割裂开来。
苏念安的双脚好似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怀里的剧本似乎变得更沉了。
她看着他,看着那烟雾如何缭绕着他低垂的眼睫,如何模糊他看似放松实则紧绷的下颌线。
这是一种未经允许的窥视,窥见了一个公众人物剥离角色光环后,裸露出的真实碎片。
她感到一种混合着好奇与忐忑的心悸。
雷淞然似乎察觉到了这束过于专注的目光。
眼皮懒懒地一掀,视线甚至没有完全聚焦,就精准地穿透那层薄薄的烟雾之网,捕捉到了她。
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被打扰的不悦,也没有舞台上为了角色而刻意营造的凌厉或深情。
那里空无一物,像一口深井,却又仿佛在瞬间包含了所有未说出口的台词、所有被隐藏起来的情绪。
“新来的?”
他的声音响起,带着被烟草长久浸透后的微哑,质感粗糙,像砂纸轻轻擦过耳膜。
苏念安的心跳在那个瞬间,明明白白地漏跳了一拍。大脑似乎停止了运转,言语功能脱离了控制。
“抽这个?”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指向他手中那支即将燃尽的烟,问出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毫无意义、甚至有些冒犯的问题。
话音刚落,她就感到了懊恼。
他唇角似乎牵起了一个极淡、极短的弧度。
那不像是笑,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带着些许玩味的挑衅,或者说,是一种更隐晦的邀请。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将放在身旁闲置消防箱上的那个深色烟盒,用两根手指推向她所在的方向。
“不了”
苏念安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言语再次快于思维
“味道太冲”
这是实话,她对烟味一向敏感。
“是吗?”
他收回手,动作慢得仿佛电影里的慢镜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而他的目光却始终锁着她,像探照灯,带着冷静的审视意味
“我觉得刚好。”
他深深吸了一口,这次的动作带着明确的目的性,然后缓缓吐出,让一大团白色的烟雾在两人之间那不足三米的距离内弥漫开来,像一道突然升起的帷幕
“就像喜剧,有人需要直给的笑料,砸在脸上的包袱,有人偏爱……”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巡视,似乎在评估她能否理解
“这种藏在平静下面的辛辣。”
那一刻,苏念安觉得他评论的不是烟,也不是喜剧,而是在映射她刚才笨拙的提问,映射他们之间这种突如其来、带着危险气息的无声试探。
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每一粒尘埃仿佛都带着微弱的电流,让她皮肤微微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