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薄荷糖

那场篮球风波后，蒋林夜发现林小昕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些复杂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惧怕或疏离，反而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探究。

这比直接的厌恶更让蒋林夜心烦。他宁愿林小昕像他一样，干脆地划清界限。

然而，界限似乎正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模糊。

周三下午是连堂的数学课，讲的是函数综合应用。老师在黑板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形，逻辑严密，节奏飞快。蒋林夜听得专注，手下笔记做得飞快。

课间休息时，他正对着一道拓展题的辅助线皱眉，感觉旁边有人站定。他以为是同学来讨论问题，不耐烦地抬头，却对上了林小昕那双清澈的眼睛。

林小昕似乎被他抬头的动作惊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里捏着一个小东西，指尖用力到泛白。

“有事？”蒋林夜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比起之前的彻底无视，好歹算是个回应。

林小昕像是鼓足了勇气，将手里那个小东西飞快地放在他摊开的笔记本旁边，是一个独立包装的、浅蓝色糖纸的薄荷糖。

“这个……给你。”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上次……谢谢你。”

说完，不等蒋林夜反应，他立刻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拿起水杯假装喝水，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蒋林夜愣住了，低头看着那颗静静躺在他笔记本旁边的薄荷糖。浅蓝色的糖纸在米白色的纸页上格外显眼。

又是薄荷。

这个味道几乎成了林小昕的标签，时时刻刻在提醒他那个荒谬的开端。

他应该把这颗糖扔掉的。像丢掉什么脏东西一样。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微凉的糖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前排有同学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蒋林夜的动作顿住了。众目睽睽之下，把别人（虽然是让他心烦的别人）送的谢礼直接扔掉，似乎……有点太幼稚，也太刻意了。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最终还是抓起那颗糖，看也没看，随手塞进了裤兜里。糖纸棱角隔着薄薄的布料，硌着他的大腿皮肤，存在感鲜明得让人无法忽视。

接下来的半节数学课，蒋林夜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裤兜里的那颗糖像一块小小的烙铁，散发着微弱的凉意，却搅得他坐立难安。

他忍不住用余光去瞥前排那个坐得笔直的背影。林小昕正在认真记笔记，侧脸线条柔和，神情专注。

他为什么要送糖？仅仅是道谢？还是……另有所图？

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在蒋林夜脑子里打转。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这个叫林小昕的同桌。他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容易受欺负，却又在某些时候，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比如，在所有人都用异样眼光看他时，他依旧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比如，明明害怕自己，却还是鼓起勇气送了这颗糖。

下课铃终于响了。蒋林夜几乎是立刻起身，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他走到教学楼无人的拐角，才从裤兜里掏出那颗糖。

浅蓝色的糖纸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

他盯着它看了几秒，像是跟谁赌气似的，猛地撕开包装纸，将那颗白色的小圆糖扔进了嘴里。

瞬间，清凉辛辣的甜味在舌尖炸开，迅猛而直接，冲上鼻腔，让他的头脑为之一震。

这味道……和那个混乱午后，唇齿间残留的气息，一模一样。

蒋林夜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任由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席卷了他的感官。

烦死了。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可是，那颗糖，直到完全融化，他也没有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