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巴士在坑洼不平的黄土路上颠簸,像个醉汉,最后一次剧烈摇晃后,终于喘着粗气停在了路的尽头。
“西山村,到了。”司机的声音干涩,头也不回。
林晚拎着简单的行李下了车,一股混合着泥土和某种甜腻花香的风立刻扑了上来。夕阳正朝着西边那片墨黑色的山峦沉下去,光线迅速收敛,给这个蜷缩在山坳里的村子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万林市最西边的村子,西山日落人不寐。陈远生前,不止一次跟她提过这句老话,语气里总带着一丝她当时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现在,她来了,却是为了见他最后一面。
电话是三天前接到的,一个自称是陈远叔公的老人,用夹杂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告诉她,陈远在帮村里修缮老屋时,被意外掉落的梁柱砸中,没救过来。消息如同冰锥,刺穿了她大一新生活的所有懵懂与憧憬。不顾家里的强烈反对,她近乎执拗地踏上了这趟千里之途。她是学民俗的,对各地的习俗抱有学术性的好奇,但更重要的是,陈远是她的恋人,她必须来。
村口一棵老槐树,枝桠虬结如鬼爪,树下立着几个村民,清一色的深色衣服,目光像黏稠的液体,随着她的移动而缓缓转动,没有任何表情。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花香更浓了,源自村舍墙角边一丛丛开着紫红色、形态妖冶的花朵。
一个穿着褪色蓝布褂、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迎了上来,他手里拄着拐棍,眼神浑浊却锐利。“是林晚姑娘吧?我是远娃子的叔公,也是这里的村长。路上辛苦了。”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村长好,我想……先去见见陈远。”林晚忍住鼻酸。
村长深陷的眼窝看不出情绪:“不急。远娃子停在祠堂里,规矩多,女子晚上不能进祠。你先歇下,明天再说。”
他不由分说地引着林晚走向村尾。路是青石板铺的,却湿滑阴冷,两旁的房屋低矮破败,窗户后面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最终,他们停在一栋格外老旧的木屋前,门板上贴着褪色的符纸,颜色暗红,像干涸的血。
“就是这儿了,干净得很。”村长推开门,一股霉味混合着那股甜腻花香扑面而来,“姑娘,记住,咱西山村的规矩,日落而息。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莫要出门。”
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合上,隔绝了外面最后一点天光。林晚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心脏在寂静中狂跳。屋子里并非彻底黑暗,角落的桌上,放着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昏黄摇曳,映得满室阴影晃动,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烛和陈旧木头的气味。
比彻底的黑暗,更令人心悸。
她从贴身口袋里摸出那枚陈远送她的玉佩,玉佩温润,上面刻着看不懂的繁复花纹。这是他们确定关系时,陈远郑重送给她的,说是在村里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在这片阴冷中,是唯一的慰藉。
而此刻,祠堂深处,那尊黑漆棺材里,穿着不合身新郎吉服的陈远,正静静地等待着他的“新娘”。算卦先生定下的时辰,正在一分一秒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