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与谎
帕洛斯是被佩利的呼噜声吵醒的。
飞船的储物间逼仄潮湿，堆着半旧的零件和干硬的压缩饼干，佩利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磨损严重的麻袋，睡得正沉。他的头歪在一边，嘴角淌下一点口水，耳朵还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只毫无防备的幼兽。帕洛斯嗤笑一声，伸手想戳醒他，指尖却在触到他额前凌乱的黑发时顿住——那里沾着一点干涸的血渍，是昨天和别的参赛者冲突时留下的。
“傻狗。”帕洛斯低声骂了一句，声音轻得像羽毛。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瓶愈合喷雾，小心翼翼地喷在佩利的伤口上。喷雾带着微凉的刺痛，佩利皱了皱眉，含糊地哼唧了两声，却没醒，反而往帕洛斯的方向挪了挪，脑袋几乎要靠在他的膝盖上。
帕洛斯身体一僵，想推开他，手抬到半空又放下了。
他认识佩利三年，从第一次在星际黑市把这只饿得抢别人食物的“疯狗”骗到手开始，就习惯了用谎言和戏耍包裹彼此的关系。他说跟着他有吃不完的肉，说海盗团里他说了算，说那些被他偷偷藏起来的积分都是为了以后跑路做准备——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次佩利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说“帕洛斯你真厉害”时，他心里那点早已生锈的真诚，会悄悄松动一下。
就像现在，储物间外传来雷狮海盗团其他人的说笑声，卡米尔在核对物资，雷狮在喝酒，而他和佩利缩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佩利的呼吸均匀地洒在他的裤腿上，带着淡淡的烤肉香味——那是今天中午他偷偷给佩利留的半块烤肉，自己则啃了一下午压缩饼干。
“帕洛斯……”佩利突然呢喃了一声，眼睛没睁，手却准确地抓住了帕洛斯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热，带着粗糙的茧子，是常年打架和抓握武器留下的痕迹。“别跑……”
帕洛斯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最擅长的就是逃跑。从圣空星的实验室逃出来，从各个想利用他的势力手里逃出来，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停下脚步，永远不会为谁停留。可佩利不一样，这只傻狗好像永远学不会怀疑，永远把他的谎言当成真理，哪怕被他骗去做最危险的任务，哪怕被他戏耍后气得跳脚，转脸还是会跟着他，喊他“帕洛斯”。
“谁要跑了？”帕洛斯别过脸，声音有些不自然，“睡你的觉，再胡说八道我把你丢下去喂星兽。”
佩利却像是听懂了，嘴角勾起一抹傻乎乎的笑，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又紧了紧。“帕洛斯……花海……”他含糊地说，“上次看到的……你喜欢……”
帕洛斯愣住了。
他想起上个月，他们在一颗边境星球补给时，路过一片野生花海。漫山遍野的紫色花朵在风里摇曳，像一片流动的云霞。他只是下意识地驻足看了两眼，心里盘算着这片地形是否适合埋伏，转头就看到佩利正睁着好奇的眼睛看着他，还伸手摘了一朵最鲜艳的，递到他面前：“帕洛斯，给你！好看！”
当时他皱着眉挥开了佩利的手，语气不耐烦：“傻狗，摘这玩意儿有什么用？能换积分吗？”
佩利被他说得委屈地低下了头，把花攥在手里，小声说：“我看你喜欢……”
原来这只傻狗，什么都记得。记得他随口说的话，记得他无意间的一个眼神，甚至记得他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瞬间。
帕洛斯看着佩利熟睡的脸，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别过脸，不敢再看，指尖却轻轻回握住了佩利的手。佩利的手很大，很温暖，能把他的手完全包裹住，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真是条傻狗。”帕洛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花海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烤肉香。”
可他心里却悄悄记下了。记下了那片紫色的花海，记下了佩利递花时眼里的光，记下了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他第一次觉得，或许逃跑并不是唯一的选择，或许停下来，和某个人一起看看花海，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甚至开始盘算，等这次凹凸大赛结束，要是他们能活着出去，就带佩利去看看真正的花海，不是边境星球那种野生的，是那种被精心培育的，有各种各样颜色的，比烤肉还让人着迷的花海。他想告诉佩利，其实他那天不是不喜欢，只是不知道怎么接受那份笨拙的好意。他想告诉佩利，其实他的谎言里，藏着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真心。
可凹凸大赛，从来没有如果。
半夜，警报声突然划破了飞船的宁静。刺耳的红色警报灯在走廊里闪烁，元力碰撞的爆炸声此起彼伏，是其他海盗团的偷袭。雷狮的声音在通讯器里响起，带着惯有的嚣张和愤怒：“所有人，战斗！”
佩利瞬间醒了过来，眼里的睡意一扫而空，只剩下战斗的本能。他猛地站起来，元力凝成的利爪暴涨，转头看向帕洛斯，眼神坚定：“帕洛斯，我们一起打！”
帕洛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杂念，脸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戏谑笑容。他站起身，暗影使者的元力在他身后凝聚，化作无数个黑色的分身。“傻狗，跟上我，别拖后腿。”
“好！”佩利咧嘴一笑，跟在帕洛斯身后，冲出了储物间。
战场一片混乱。激光炮的光束在黑暗中穿梭，元力武器碰撞的火花四溅，惨叫声和怒吼声交织在一起。帕洛斯的暗影分身灵活地穿梭在敌人之间，收割着积分，佩利则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凭借着强大的力量和敏锐的直觉，撕碎了一个又一个敌人。
“帕洛斯，左边！”佩利大喊一声，猛地扑过去，用身体挡住了一道射向帕洛斯的激光。激光击中了他的后背，留下一道焦黑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是转头对帕洛斯笑了笑，“没事！”
帕洛斯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傻的人，明明那么怕疼，却总是毫不犹豫地为他挡伤害；明明那么渴望被认可，却总是把最好的都留给别人。
“佩利！”帕洛斯嘶吼一声，暗影分身瞬间凝聚成一把巨大的黑色长剑，他握着长剑，猛地冲过去，将偷袭佩利的敌人劈成了两半。
“帕洛斯，我厉害吧！”佩利忍着疼，凑到他身边，眼里满是期待的光芒。
“厉害个屁！”帕洛斯的声音带着怒火，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谁让你替我挡的？你是不是傻？没有你我照样能打赢！”
佩利被他骂得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怕你受伤……”
“我受伤关你什么事？”帕洛斯的声音越来越响，眼眶却越来越红，“你以为你很厉害吗？你以为你能保护得了我吗？你就是条傻狗！一条只会给我添麻烦的傻狗！”
佩利抬起头，眼里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没掉下来。他看着帕洛斯，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低下了头：“对不起……”
帕洛斯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心里的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尽的懊悔。他想说对不起，想说他不是故意的，想说他其实很害怕失去他，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冰冷的嘲讽：“滚远点，别跟着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暗影分身掩护着他，冲向了战场的深处。他不敢回头，不敢看佩利的眼睛，他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忍不住，就会暴露自己的真心，就会舍不得离开了。
可他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佩利的惨叫声。
帕洛斯猛地回头，只见佩利被三个强大的敌人围攻，后背的伤口还在流血，元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已经渐渐体力不支。其中一个敌人的元力武器对准了佩利的心脏，眼看就要刺下去。
“佩利！”
帕洛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只知道，他不能让佩利死。
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暗影分身全部凝聚在他身前，化作一道坚固的屏障，挡在了佩利和敌人之间。敌人的攻击狠狠砸在屏障上，屏障瞬间布满了裂痕，帕洛斯喷出一大口血，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了几步。
“帕洛斯！”佩利红了眼，嘶吼着扑过来，一把将帕洛斯护在身后，“你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傻狗！”帕洛斯推开他，眼神坚定，“要走一起走！”
可他们已经被包围了。敌人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帕洛斯的屏障越来越脆弱，佩利的体力也越来越透支。帕洛斯知道，他们今天可能真的跑不掉了。
他看着身边还在拼命战斗的佩利，看着他后背不断流血的伤口，看着他哪怕已经精疲力尽，却还是死死护着他的样子，心里的某个地方彻底崩塌了。
“佩利，”帕洛斯抓住佩利的手臂，声音平静得可怕，“听着，等会儿我会用最后的元力炸开一条路，你趁机跑出去，去找雷狮老大。”
“我不跑！”佩利想也不想地拒绝，“要走一起走！帕洛斯，你别想丢下我！”
“谁要丢下你了？”帕洛斯笑了笑，眼里却含着泪水，“我只是不想你死在这里。你那么傻，死了多可惜。”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佩利的头，动作温柔得不像他，“记住，以后别再这么傻了，别再轻易相信别人的话，别再为了谁拼命。找个靠谱的人，好好活下去，多吃点烤肉，别饿肚子。”
“帕洛斯……”佩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抓着帕洛斯的手臂，不肯松开，“我不要好好活下去，我要和你一起！你说过，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那是骗你的。”帕洛斯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我从来都没相信过什么永远。佩利，我就是个骗子，从头到尾都是。”
可他的手，却紧紧地握着佩利的手，不肯松开。
敌人的攻击越来越近，屏障已经彻底碎裂。帕洛斯深吸一口气，看着佩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佩利，跑！带着我的份，好好活下去，去看看真正的花海。”
说完，他猛地将佩利推了出去，自己则转身冲向了敌人。暗影分身瞬间爆炸，巨大的冲击力将敌人炸得飞出去，也将佩利推得更远。
“帕洛斯！”佩利嘶吼着，想冲回去，却被爆炸的余波震得无法前进。他眼睁睁地看着帕洛斯被敌人的攻击淹没，看着他的身体在元力的碰撞中一点点消散，化作漫天飞舞的光点。
“帕洛斯——！”
佩利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冲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只能看着那些光点越来越少，最终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帕洛斯消失的地方，只剩下一朵小小的紫色花朵，是他当初从边境星球摘下来，一直藏在口袋里的那朵。花朵在风里轻轻摇曳，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谎言，和一份未曾说出口的真心。
佩利疯了似的冲过去，捡起那朵花，紧紧攥在手里。花瓣已经有些枯萎，却还带着一丝淡淡的香气。他抱着那朵花，瘫坐在地上，像一只被遗弃的幼兽，号啕大哭起来。
“帕洛斯……你这个骗子……”
“你说过，跟着你有肉吃……”
“你说过，永远和我在一起……”
“你说过，要带我去看花海……”
可现在，肉没有了，同伴没有了，只剩下一朵枯萎的花，和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约定。
佩利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雷狮和卡米尔找到他。他抱着那朵花，眼神空洞，像失去了灵魂。雷狮看着他，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
后来，佩利活了下来。他跟着雷狮海盗团，继续参加凹凸大赛，只是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和吵闹。他变得沉默寡言，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里装着那朵枯萎的花，和一枚磨得发亮的黑色项圈。
他打赢了一场又一场比赛，赚了很多积分，却再也没有人会骗他，会戏耍他，会在他饿肚子的时候偷偷塞给他烤肉，会在他受伤的时候骂他傻狗，却又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伤口。
他也终于找到了帕洛斯说的那种花海。那是一片被精心培育的花海，五颜六色的花朵在风里摇曳，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可他站在花海中央，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他拿出那朵枯萎的紫色花朵，放在鼻尖闻了闻，仿佛还能闻到帕洛斯身上淡淡的硝烟味和劣质香水的味道。
“帕洛斯，”他轻声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花海我看到了，很好看。”
“可是……没有你，一点也不好玩。”
“帕洛斯，我想你了。”
风轻轻吹过，花海翻涌，像是在低声呜咽。那些盛开的花朵，像是帕洛斯未曾说出口的温柔，又像是佩利未完的执念。而那朵枯萎的紫色小花，在绚烂的花海中，显得格外孤独，格外刺眼。
佩利知道，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像帕洛斯那样的人了。那个骗了他一辈子，却也护了他一辈子的人；那个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却藏着真心的人；那个他想一起看花海，却最终没能等到的人。
而那些藏在谎言里的真心，那些未曾说出口的思念，都化作了花海中的一缕风，一声叹息，在岁月里，无声无息地消散，再也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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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白
作者OOC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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