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市的梅雨季黏得像浸了水的棉絮,雨珠子砸在“屿川刑侦支队”的玻璃门上,糊出一片模模糊糊的光。办公室里只留着几盏台灯,光在堆成山的案卷上跳,空气里是速溶咖啡混着旧打印纸的味儿——这是典型的“黄景瑜领地”。
黄景瑜把最后一口凉透的咖啡倒进垃圾桶,金属桶“当啷”一声,在静夜里格外愣。他刚蹲完三十六个小时的点,把一伙躲在渔船上的毒贩揪了出来,眼底还挂着红血丝,但肩膀挺得像海边的礁石,宽肩窄腰裹在藏青警服里,下颌线冷得能刮下霜。这是支队里最年轻也最“轴”的队长,查案的时候眼里只有“证据”两个字,谁跟他说“大概”“可能”,他能拿卷宗直接怼到人跟前。
玻璃门“哐”地被撞开,王安宇裹着一身雨气冲进来,额前的湿发贴在脑门上,桃花眼亮得像揣了两颗浸了光的星子。他攥着个牛皮纸档案袋,黑色冲锋衣拉链开着,露出里面挺括的白衬衫,衣角随便塞在牛仔裤里——带着点跳脱的少年气,又掺着点不服输的劲儿,进门就带着股鲜活的劲儿撞散了办公室里的沉闷。
“景瑜哥,没迟到吧?”王安宇喘着气把档案袋拍在黄景瑜桌上,“省厅刚把‘鲸落案’的卷都递我手上,指定咱俩搭伙查这个。”
黄景瑜抬眼扫他,指尖在档案袋上敲得“笃笃”响。王安宇,省厅的“宝贝侧写师”,年纪轻轻就能把凶手的心思扒得底朝天,上次全省刑侦会,他当着一群老刑警的面说“这凶手不是仇杀是赎罪”,最后真从凶手老家后山翻出了十年前的旧坟。但在黄景瑜这儿,这就是“拿猜当证据”,花架子,不靠谱。
“鲸落案?”黄景瑜挑着眉撕开档案袋封条。三个月,三个死者,都裹在黑塑料袋里扔在海边荒滩,袋口是老水手才会的“丁香死结”,人死得没外伤,就是心脏骤停——体内查出一种没来源的神经毒素。最邪门的是每个现场都留个廉价鲸形吊坠,像地摊上十块钱三个的玩意儿,粗糙的塑料壳子磨得发毛。
“死者身份都钉死了?”黄景瑜翻着现场照片,指尖在纸面上停在第三个死者的脸旁。
“陈默,打了三十年鱼的老渔民;林薇薇,独立珠宝设计师;赵建明,海天建筑的老板。”王安宇拉过椅子坐他对面,笔在纸上划得飞快,字迹跳脱却整齐,“看着八竿子打不着,但死前一周全去过鲸落湾——就是那个海边有鲸鱼礁石的老景点,查了景区监控,三个人都是单独去的,没跟任何人接触。”
黄景瑜抬头看他,鲸落湾夏天游客能挤破检票口,这也能叫“关联”?
“你的侧写呢?别拿猜的糊弄我。”
“男的,35到40岁之间,肯定跟海沾边——要么以前是远洋船员,要么祖辈是渔民,现在估计也住在海边,性格跟潮间带的礁石似的,硬,还轴,不爱说话。”王安宇笔尖戳着纸上写的“控制欲”三个字,眼亮得很,“用神经毒素不碰人,是不敢跟人照面,要么有社交障碍,要么脸上或者身上有明显特征怕被记住;那丁香结是老远洋轮上的手艺,现在跑近海的都没人会了;还有那鲸吊坠,指定是他心里有个坎,比如小时候在鲸落湾丢了亲近的人,现在拿这个当‘标记’。”
黄景瑜没接话,抓起椅背上的战术外套就往身上套,拉链拉到顶,露出下巴的冷硬线条:“去黑岩滩。”
“现在?”王安宇瞪圆了眼,扒着桌子看窗外,雨还跟瓢泼似的,玻璃上的水痕流得像泪道子,都半夜十一点了,“现场照片、勘查报告都有,不用非得——”
“照片不是现场。”黄景瑜已经到门口,手按在门把手上,声音硬邦邦的,“有些东西,比如风里的味儿、礁石缝里的泥,站在那片滩上才能摸着边。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走。”
王安宇“啧”了一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冲锋衣往身上一裹,踩着运动鞋“哒哒”跟上:“去!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抢功——哎景瑜哥,你这车能不能开慢点,雨太大看不清路!”
黄景瑜的越野车跟他本人一样,老款硬派吉普,轮胎碾着积水“哗哗”响,往城郊黑岩滩的方向扎。雨刷器疯了似的左右摆,也刮不净挡风玻璃上的水,远处的海像块黑布,浪拍礁石的声音隔着车窗都能听见,闷得像敲在胸口。
“景瑜哥,你就真信不着侧写?”王安宇攥着安全带,偏头看黄景瑜的侧脸,灯光下下颌线冷得锋利,“上次东港区那个碎尸案,要不是我侧写出凶手住老筒子楼,你得蹲到什么时候?”
“我信证据,不信‘我觉得’。”黄景瑜盯着前方的路,方向盘握得死紧,“侧写能给方向,但不能拿这个当手铐锁人。凶手是活的,会装,会变,你拿死的分析套活的人,容易钻死胡同。”
王安宇撇撇嘴,从包里摸出个便携手电塞兜里,没再反驳——他知道黄景瑜的脾气,得让他自己摸到实的东西才认。
四十分钟后,车子碾过最后一段坑洼土路,停在黑岩滩入口的破铁丝网前。黄景瑜推开车门,海风裹着雨水直接砸在脸上,咸腥味儿钻进鼻子里,呛得人一皱眉。王安宇跟着下来,刚踩上滩涂就滑了一下,踉跄着抓住黄景瑜的胳膊,被人一把拽稳。
“站稳。”黄景瑜的声音混在雨里,递给他一双橡胶靴,“滩上全是烂泥,别踩进暗沟里。”
王安宇换上靴子,跟着黄景瑜往滩里走。黑岩滩的礁石全是黑褐色,被浪打了几十年,棱角磨得圆钝,却还硌脚。黄景瑜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劈开雨幕,照在最里面一块一人高的礁石后——第三个死者赵建明就是在这儿被发现的,当时潮水刚退,塑料袋一半泡在水里,一半卡在礁石缝里。
“勘查报告说,塑料袋上没指纹,只有礁石的刮痕,毒素也只在死者血液里有,袋子上没残留。”王安宇蹲下来,拿手摸礁石缝里的湿泥,指尖沾了黑褐色的浆,“但这儿离最近的公路有两公里,凶手要么扛着袋子走过来,要么是坐船从海上运过来——滩后面就是外航道,小渔船能靠岸。”
黄景瑜没说话,拿手电照礁石底部,光束扫到一个不起眼的凹坑,里面卡着一点白色纤维。他从兜里摸出证物袋,用镊子夹出来,纤维沾着泥,却还能看出是粗糙的帆布材质。
“老渔船的篷布纤维。”黄景瑜把证物袋封好,声音沉下来,“你说对了一半——凶手确实有船。”
王安宇眼睛一亮,刚要说话,就听见远处海面上传来一声闷响,像船锚砸在礁石上的声音。黄景瑜瞬间关了手电,拽着王安宇蹲在礁石后面,两人贴着冰冷的礁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混在浪声里。
雨幕里,一艘小渔船的影子慢慢靠过来,船身是旧的,漆皮掉得发白,船尾亮着一盏昏黄的灯。一个穿雨衣的男人站在船舷边,手里拿着个黑袋子,动作迟缓地往滩上走。
黄景瑜摸出腰侧的警械,冲王安宇比了个“包抄”的手势,两人一左一右绕过去,脚步轻得像猫。男人刚把袋子放在礁石旁,就被黄景瑜从背后按在泥里,手电光直接照在他脸上——是张饱经风霜的脸,左脸有一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像被刀劈过。
王安宇蹲下来,看着男人怀里掉出来的东西,是个跟现场一样的鲸形吊坠,塑料壳子磨得发亮。
“李涛,42岁,十年前从远洋轮上退下来,妻子二十年前在鲸落湾游泳失踪,尸体没找到。”王安宇看着男人的脸,侧写里的细节全对上了,“你把那些人当成‘偷海的人’,对不对?陈默电鱼,林薇薇偷捡保护类珊瑚做设计,赵建明填海盖楼——你觉得他们脏了海,所以用你妻子留下的吊坠当‘标记’,让他们‘跟着海走’。”
男人趴在泥里,没挣扎,也没说话,只有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流,砸在黑褐色的滩涂上。
黄景瑜按着男人的胳膊,回头看王安宇,眼底的冷硬软了一点:“这次算你蒙对了。”
王安宇笑起来,桃花眼弯成月牙:“什么叫蒙?这叫专业。”
雨还在下,但海面上的雾好像散了点,远处的鲸落湾礁石在雨幕里露出模糊的轮廓,像一头沉眠的鲸,等着被人读懂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