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野摘下耳朵上那枚价值不菲的蓝牙耳机，任由颁奖礼现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与尖叫声被隔绝在冰冷的电子设备之外。工作室的隔音极好，瞬间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声，以及窗外淅淅沥沥、逐渐变得密集的雨声。
电视屏幕上，正定格在他今晚封帝的那一刻。
他站在璀璨夺目的聚光灯下，手握那座沉甸甸的奖杯，目光却穿透炫目的光晕，精准地锁定了台下第一排那个身影——林知书。
林知书当时就坐在那里，穿着量身定制的高级西装，一如既往地从容清冷，连嘴角那抹公式化的微笑弧度都计算得恰到好处。甚至在镜头扫过去时，他还优雅地、轻轻地鼓了掌。
但陆野看见了。
看见了他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愕然，看见了他微微收紧的指节，看见了那完美面具下极其细微的、名为失落的裂纹。
那一刻，陆野心中涌起的并非纯粹的喜悦，而是一种混合着多年夙愿得偿的酣畅淋漓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的复杂情绪。他赢了，他终于把林知书踩在了脚下，用这座影帝奖杯证明了谁才是这个圈子里真正的王者。
可为什么，心脏某个角落，会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涩意？
是因为林知书那瞬间的脆弱吗？
不，怎么可能。陆野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林知书那种人，天生就没有心肝，只有算计和优越感。他只会懊恼自己的失利，绝不会因为对手的成功而有半分真情实感。
三年前，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晚自习教室，林知书就是用那种看似温和实则居高临下的语气，将他那份精心准备、视若珍宝的表演笔记批得一无是处。
“陆野，你的感情太浮于表面了，缺乏内在逻辑。”
“靠小聪明和一点天赋，是走不远的。”
“也许，你并不适合吃这碗饭。”
字字句句，如同淬了冰的针，扎在他当时年轻而炽热的心上。他以为林知书是欣赏他的学长，是难得的知己，却原来在对方眼里，自己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笑话。
从那天起，林知书就成了他职业生涯唯一的目标，一个必须超越的假想敌。他拼了命地演戏，接最苦最累的活，磨炼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终于一步步爬到了与林知书并肩的位置，成了媒体口中“王不见王”的死对头。
这三年来，他们明争暗斗，抢夺资源，在各大颁奖礼上狭路相逢，每一次交锋都火花四溅。陆野享受这种对抗，他需要这种对抗来证明自己，来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记那份屈辱。
然而，命运的转折有时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就在他夺冠后的不到四十八小时，林知书所在的“华艺时代”传媒集团爆出惊天财务丑闻，一夜之间宣告破产清算。消息像病毒一样席卷全网，曾经高高在上的儒雅影帝，瞬间成了负债累累、被无数债主和投资人追索的落魄之人。
狗仔拍到的画面里，林知书被记者和债主围堵，身形狼狈，虽然依旧维持着基本的体面，但那份强撑的平静下，是个人都能看出的摇摇欲坠。
陆野关掉了电视，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他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冰球间晃动。他应该感到快意才对，宿敌落难，这是连小说都不敢这么写的爽文剧情。可为什么，他脑海里反复出现的，却是颁奖礼那天，林知书隐藏在镜片后，那抹飞快闪过的、类似于……无助的神情？
真是疯了。陆野仰头灌下一大口酒，灼热的液体一路烧到胃里，却没能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他打开手机，社交媒体上全是关于林知书破产的讨论，幸灾乐祸者有之，唏嘘感慨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更有之。
他手指滑动屏幕，鬼使神差地点开了林知书的微信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年前，最后一条是林知书发来的一个剧本片段，问他有没有兴趣。他当时回了什么？好像是一个极具嘲讽意味的句号。
现在，那个灰色的、代表林知书的头像，死寂般地躺在列表里。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与雨声交织的门铃声，尖锐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陆野皱眉。这个时间点，又是这样的暴雨天，谁会来找他？助理有钥匙，朋友来访会提前打电话。难道是……狗仔？
他警惕地走到玄关，透过智能猫眼看向门外。
监控画面在雨水中有些模糊，但足以让他辨认出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
那一瞬间，陆野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
门外站着的人，浑身湿透，昂贵的西装布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而狼狈的轮廓。头发软塌地贴在额前，不断有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没有打伞，只是微微佝偻着背，像一尊被暴雨冲刷得失去所有光彩的雕塑。
是林知书。
陆野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门把的手下意识地收紧。震惊、疑惑、一丝难以言状的悸动，还有积压了三年的怨气，瞬间在他胸腔里翻涌碰撞。
他来干什么？求饶？求助？还是……来看自己这个胜利者的笑话？
无数个念头闪过，陆野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厚重的防盗门。
冰冷的雨气混杂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林知书身上的清淡气息，扑面而来。
门外的林知书似乎没料到门会开得这么快，他抬起眼，那双总是平静无波、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被雨水浸泡得有些发红，里面盛满了陆野从未见过的、复杂的情绪——有屈辱，有疲惫，有走投无路的绝望，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两人在昏黄的廊灯下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只有雨声喧嚣。
几秒钟后，林知书极其艰难地动了动失去血色的嘴唇，声音沙哑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又清晰地钉进了陆野的耳膜。
他说：“陆野……现在，你如愿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继续吐出那几个石破天惊的字：
“收留我。或者……毁了我。”
陆野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眼前这个无比脆弱又无比倔强的林知书，看着这个他恨了三年也较劲了三年的男人，此刻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站在他的门前。
世界的喧嚣仿佛远去，只剩下这句话，和窗外无止境的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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